第八十二章 行坐不安
事已至此,楚硯行大體上明白了,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他可能喝醉了,然後柳涵璟照顧了他一夜。自己喝醉酒一定做了許多不可理喻的事情,特別不老實不安分,所以柳涵璟纔會在他屋裏照顧他,直至睡去,一定是讓他擔心了。
他在浮霄宮,最常見到的就是喝醉酒、放浪形骸的人,或唱或笑,或哭或叫,總讓他退避三尺,如今自己竟然也變成了其中的一份子。
自己...昨晚,不會也...他一想到這裏,臉上冒出些熱意,竟覺得有些羞愧。
如果自己真的做出什麼事來,他無法想象,柳涵璟往後會怎麼看待他?
他快步走出了屋子,時辰尚早,天色不過微亮,是他固定起床練武的時間,他匆匆趕到了平日練武的那塊空地上。
謝衡今日也破天荒的沒有出現,他感覺一切亂了套。而他覺得,一切不按常理出牌的矛頭都指向了自己,他昨夜喝酒誤事,肯定連累了其他人,不僅僅只禍及了柳涵璟一人。
今日似乎無論如何都靜不下心,他無法集中注意力修煉內功。於是,他索性撿了一截樹枝當劍使,功力順著樹枝,劃破早春的涼意,舞地嘩嘩作響。
樹枝到底不比寶劍,很快便承受不住他的內力,“嗶”的一聲,四散分裂,拿捏不住。楚硯行洩氣地將樹枝扔到了一旁,又尋了一截枯樹枝,再次使出全身的力氣,砍殺著無形中的敵人,樹枝卻是一次比一次裂地更快。
他覺得自己當真是有勁無處使,這會若是讓他上陣殺敵,他想,定然事半功倍。
這時,他聽到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這個時辰,除了謝衡,也不可能有其他人,會來此處。
不出所料,踏著薄薄的晨霧,映襯著魚肚白的天空,來人正是謝衡。
楚硯行躊躇著該如何開口,卻瞥見謝衡神色如常的像他打了個招呼。
“早。”簡潔明瞭的問候,讓楚硯行倒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他瞧著謝衡神色淡漠,對昨晚之事絕口不提,他只得也道了聲:“早。”然後在一旁盤腿坐了下來,耳邊盡是鳥鳴翠柳的熱鬧聲,他自己卻有些焦躁。
時間開始變得漫長起來,楚硯行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等待所受的折磨。若此刻換成鍾邈,大概就忍不住將昨夜之事,事無鉅細地向他和盤托出,他有些懷念起鍾邈的聒噪了。
等到謝衡收劍,楚硯行終於長舒了一口氣,現在,應該和我說明一下,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吧?
他想,自己的臉上,此刻一定露出期盼之色。但事與願違,謝衡好像並沒有聽見他內心的聲音,仍自顧自地走在前面,和往常並沒有任何不同。
但到底,還是不同的。平日裏,他們練完功,柳涵璟和鍾邈,多半已經在樹底下的石桌上,等著他們一同用早膳了,但是今日只有侍女來來回回地端著餐盤,擺弄著碗筷,那兩個人,顯然還沒有起床。
他終於有些忍不住了,試探地開口問道:“他們兩個,還沒有起床嗎?”
“大概是吧。”謝衡在桌旁坐了下來。
“不會有事吧?”他覺得自己,此刻就像個傻子,明知故問。
“不會的。”謝衡言簡意賅。
氣氛又一次凝固了,他有些厭恨起自己的不善言辭了。
“昨晚...”坐了會,他又一次提起。
“待會讓鍾邈告訴你吧。”他這樣回道。
謝衡似乎知道什麼,卻偏偏要讓鍾邈說。楚硯行心裏,一時間警鈴大作,難道他昨晚做的事,讓謝衡難以啟齒了?
頓時,他覺得自己就像被看透了似的,如坐鍼氈。
“我去換身衣服。”楚硯行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極好的理由,他起身,步履匆匆地往自己屋裏走去。
剛走到門口,卻又停住了腳步,他屋裏有人,他怎麼忘了這點。
平日裏,影衛會在他練武的這段時間,將換洗的衣服放在他屋裏。今日不知看到屋裏有人,影衛有沒有進屋?
他光顧著弄清昨晚發生的事,卻忘記了影衛,他吩咐過影衛要暗中保護柳涵璟的,昨夜發生了什麼事,影衛應該是知道些什麼的。
他快步走到轉角無人處,吹了兩聲口哨,不一會,就有兩人從屋頂躍下。
“宮主。”兩位蒙面的影衛做了個請安的姿勢。
“昨晚,我和小侯爺去蒔袖樓,回來可有發生什麼?”他儘量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靜。
“昨夜,您和小侯爺走回侯府,雖然...但是你們很安全的回來了,屬下不近不遠的跟著,具體你們說了些什麼,我們也沒有聽見。”
“雖然什麼?”楚硯行下意識地問道。
兩個影衛麵覆黑布,卻皆露出為難的神情,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影衛猶豫地說道:“宮主,你一直拉著小侯爺的手,到了屋裏還不肯放開。”
楚硯行聞言,心下也是忐忑,他怎麼不記得,他還做過這樣的事。但他面上卻不顯,又繼續問道:“後來呢?”
“後來,鍾神醫給您煮了醒酒湯,然後您服下後不久,就回房去睡覺了。”影衛只將事情說了個大概。
“沒有別的了?”
影衛搖搖頭:“在府裡,我們也不敢靠得太近,謝公子又有武功,我們隔得有些遠。”
影衛畢竟只是爲了暗中保護他們的安全,不是爲了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情有可原。
“好了,沒事了。”楚硯行擺擺手。
“屬下告退。”兩個影衛異口同聲。
“等等,今日的衣服,放在了何處?”楚硯行又想起一事,忙問道。
“仍在老地方。”影衛恭敬地答道,很快消失在了侯府深深院牆中。
楚硯行不得已,又折回了自己的屋子。
沒有武功的人,就和喝醉的他是一樣的,毫無防備。
柳涵璟仍維持著之前的姿勢,睡得很沉。楚硯行拿起案几上的那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袍,又輕輕闔上了門。
他一向喜淨,此刻身上傳來若有若無的酒味,讓他有些在意。他本想在屋裏換衣服的,但到底擔心窸窸窣窣的聲音會吵醒床榻上熟睡的人。
待他收拾妥當,他這才重新回到了石桌前。
謝衡見他過來,只是點點了頭,未曾說話,兩人就這麼沉默著,對著滿桌子的早膳,既不動筷,也不走開。
楚硯行想,如果柳涵璟和鍾邈一直不出現,照他們倆的性子,也許能一直坐下去。
他覺得自己耐心甚好,卻有些認死理,謝衡似乎也是如此。本質上,他們是比較相似的一類人,如果是鍾邈的話,大概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先吃了再說。如果是柳涵璟的話,大概會斟酌考慮,等還是不等?
但他和謝衡,毫無疑問,對於別人定下的不成文規則,果斷地選擇了服從。
日頭越升越高,端上桌那碗熱氣騰騰的白玉蓮藕粥,此刻也已經涼透,翠綠欲滴的白灼菜心,漸漸開始泛黃。如同遲暮的美人,讓人對其失去了興致。
他在思考,他和謝衡,誰會先一步離開,但結果是,兩人都不曾起身。
楚硯行反思著自己,他也算一宮之主,如何就這樣墨守成規,偏偏被那個人引導著走呢。可是不得不承認,事實確實如此。
他不知道,謝衡是怎麼想的,也或者是,他們兩人確實無事可做,所以在此枯等,聽鳥語聞花香。
終於,一聲“吱呀”的推門聲,猶如天籟,在寂靜的墨韻軒中響起。
可能是鍾邈,也可能是柳涵璟,但不論是誰,來個人打破眼前的沉默,告訴他昨晚發生的所有事情,他都會由衷地感激。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看來是鍾邈無疑。
“哎呀,什麼時辰了,今天我可起得晚了。”鍾邈屋裏傳來一陣雞飛蛋打的聲音,然後便聽見他急匆匆往外院跑來的腳步聲。
“可餓死我了。”
下一瞬,他出現在了楚硯行面前。
鍾邈見謝衡和楚硯行坐在桌前,笑嘻嘻地說:“早呀,你們吃過了嗎?”
兩人都是搖頭。
“哎呀,這都涼了,你們怎麼不吃,不餓嗎?”鍾邈說著,拿起了一塊馬蹄酥,塞到了自己嘴裏,含糊不清地說:“快吃啊,吃啊。”
謝衡拿起筷子,吃了幾口冷掉的粥,神色如常。這點讓楚硯行很是佩服,想他好歹也是一個皇子,卻能如此不拘小節。
他自己哪裏還有什麼胃口,只是等著鍾邈快些吃完,然後注意到他。
鍾邈一連吃了三塊馬蹄酥,放下筷子,猛灌了一口水,瞧瞧了四周,疑惑道:“小侯爺呢,還沒起來?”
“嗯。”楚硯行應聲。
“那我去叫他,都說一日之計在於晨,一年之計在於春,莫要辜負了這大好的春日時光。”鍾邈抬頭望了望日頭,搖頭晃腦地往院內走去。
“啊啊啊。”裡院傳來一陣尖叫聲。
謝衡拿起手邊的長劍,就要起身,楚硯行卻按住了他的手:“沒事的。”
確實沒什麼大事,兩人內功甚好,集中注意力,就能將裡院的聲音聽個一清二楚。
“你..你你怎麼睡在這裏?”那是鍾邈驚訝的聲音。
“昨晚不小心睡著了,沒回房。”那道懶洋洋的男聲,正是柳涵璟。
“那你睡在哪裏,不就一個床麼?”鍾邈繼續追問。
“你管那麼多。”柳涵璟的聲音裡,聽不出喜怒。
謝衡則抬眼看了眼楚硯行,眼裏有著疑惑。
楚硯行心想,他今早應該點了柳涵璟的睡穴,把他扛到自己屋裏去的,省得又生事端,就讓小侯爺以為自己是在夢遊好了。
當真是百密一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