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關心則亂
“楚哥哥好像生病了,我之前...看到他去醫館了,但他似乎,並不想被我們知道。”謝衡斟酌地說起那日的情形。
柳涵璟聞言,一向灑脫精緻的眉眼,微微皺起,看向一邊的楚硯行,此時他的鳳眸清澈似水,一眼就能看清全部的情緒,像個孩童似的天真,毫無遮掩。
柳涵璟見過許許多多人喝醉酒後的窘態,卻鮮少見到楚硯行這般醉酒模樣的。此刻他正經危坐,像個學堂裡的乖學生,認真聽著先生講課。偏偏他的大腦又在開著小差,先生說的話,他一句都未聽進去。
楚硯行對謝衡說的話,果然毫無反應,完全的事不關己。
“好,我知道了,我會讓鍾邈注意一下的,衡兒,你有心了。”柳涵璟對謝衡投以一個微笑。
“嗯。”謝衡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也覺得此事有些匪夷所思,楚硯行的酒量竟會這樣差,直接醉得完全失去了該有的意識。
室內一時間陷入安靜,許久後,鍾邈端來一碗藥,遞到了楚硯行面前,這纔打破了沉默。
“怎麼讓宮主喝下去呢?”這確實是個大難題,鍾邈為難地想。
“我來試試。”柳涵璟示意鍾邈將藥碗放到桌上,然後他用調羹舀了一勺藥汁,遞到了楚硯行的嘴邊。
但楚硯行緊抿嘴唇,顯然並不願意喝。若是直接灌進去,顯然他不會同意的。
“會不會是太燙了?”謝衡提醒道。
柳涵璟幾時伺候人喝過藥,想了想,模仿著侯夫人小時候給他喂藥的動作,對著調羹吹了幾口氣,然後再把藥喂到楚硯行的嘴邊。
另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楚硯行張開了嘴,將調羹裡的藥汁都喝了進去,還發出很大的“吸溜”聲。
鍾邈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宮主...宮主....他...他,這是在喝藥?”
柳涵璟見方法有用,又喂起了第二勺,楚硯行似乎從中找到了樂趣,眼睛一直盯著調羹不放。
喝個藥,有這麼好玩嗎?真是孩童心性。
鍾邈顯然看不下去了,忙道:“我要趕緊回去了,非禮勿視,省得等明天宮主清醒過來,要殺我滅口。”
“等等,昭吟,你先留一下,一會還有些事要麻煩你。”柳涵璟叫住了他。
“好,我和衡兒就在門口候著,你有事喊我們就行。”鍾邈說著,拉過謝衡走出了書房,還體貼地闔上了大門。
“小侯爺也真是的,對我們宮主太好了吧,叫我看啊,一棍打暈就是了,哪需要這麼費事。區區一壺天子醉而已,真不知道,宮主的酒量怎會這麼差?我們浮霄宮明明最不缺酒鬼。”鍾邈連連嘆息,在門口的石階上坐了下來。
謝衡倒是不以為意:“術業有專攻吧,總有不擅長的事情,楚哥哥如果各方面都讓人望塵莫及,那讓普通人還怎麼活。”
謝衡難得會說這麼有趣的話,倒是把鍾邈逗樂了,忙不迭地點頭稱是:“是啊,你不知道我們宮主多變態,他武功那麼高就算了,字畫棋琴也都擅長。長得還好看是不是?最最最人神共憤的是,他還百毒不侵。”
說到這裏,鍾邈顯得十分在意,腮幫子都氣得鼓鼓的。
謝衡在一旁聽著,聞言也有些驚訝,道:“你說,楚哥哥百毒不侵?”
“是啊,你說是不是很過分,這種本事不應該讓我具備嗎?神農嘗百草,一位大夫有了這種本事,就可以多試藥了不是?也不用擔心誤食藥草而毒死。”鍾邈露出嚮往的神色。
謝衡顯然還是有些困惑,自言自語地說著話。
“你在說什麼?”鍾邈湊過身子問道。
“我之前還以為楚哥哥可能中毒了,照你這麼說,也許是我弄錯了。”謝衡一手撐著下巴,手肘支在腿上,若有所思。
“什麼,你說我們宮主中毒了?”鍾邈反應極大,立刻跳了起來。
“也不一定,你一會去看看再說吧,也或許只是身體不適,誰都有個小病小痛的。”謝衡趕忙寬慰道。
鍾邈在書房門口,著急地走來走去,顯然他是十分擔心楚硯行的身體。過了會,他的聲音少了平日的玩笑,多了幾分認真:“中毒也不是不可能,雖說宮主的體質是百毒不侵,但若那種毒,是百毒以外的毒呢?十方世界,毒物千千萬萬,總有些是我們聞所未聞的,而我雖自詡神醫,卻也不一定有把握能解所有的毒。”
這一點,謝衡顯然並未想到過,但他還是把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可楚哥哥不是一直在浮霄宮嗎,這些年很少會離開崑崙虛,那又是何時中的毒呢?這些日子,他和我們雖然不算形影不離,但誰有本事在他身上下毒?”
鍾邈點點頭:“此事確實蹊蹺,如果真有人給宮主下毒,又是爲了什麼事呢?浮霄宮從不樹敵,宮主為人又低調,要說尋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有人眼紅他的盟主之位。”說到此處,他突然轉過身,道:“衡兒,你把手伸出來,我先給你把把脈,也許下毒之人是我們來了盛京城後才碰到的,這樣我們所有人都可能有危險。”
謝衡雖乖乖地把手伸了出來,卻道:“我肯定沒有中毒,不然我還是知道的。”
“那可不一定,有些慢性的毒藥一直潛伏在血脈中,直到發作纔會知道自己中了毒。比如那個殘月落影,中了毒不會立即發作,要等到十五月圓夜,纔會全身血肉腐爛,然後自那個月圓夜後,日日都要受此折磨,直到殘月的最後一日,中毒之人才會潰爛而亡。整整半個月,藥石無醫,這人到最後,也就只剩那森森白骨了。”鍾邈說得誇張,半夜聽得謝衡有些毛骨悚然。
“真的有這種毒藥嗎?”他半信半疑地問道。
“當然啦,古籍上記載著的,錯不了。”鍾邈一手搭著謝衡的脈搏,一邊信誓旦旦地說著。
“那鍾哥哥,你會配這個解藥嗎?”謝衡今夜彷彿一個好奇寶寶。
“如果誰中了這個毒,我倒不妨試試怎麼解毒。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嘛,沒見到毒藥,我也很難調配出解藥。”鍾邈有些為難地說道。
“嗯。”謝衡點了點頭,似乎不打算繼續問下去了,他對醫術這方面實在不瞭解,更別說毒藥和解藥了。
鍾邈猶怕他不信似的,又補充道:“我就是想告訴你,小部分毒藥是非常可怕的,如果是常見的砒霜和鶴頂紅之類的,反倒是不用太擔心。”
“嗯,那我中毒了嗎?”謝衡看著鍾邈認真的模樣,歪頭問道。
“沒有。”鍾邈拍了拍胸脯,“我的判斷你儘管相信便是,你五臟六腑好的很,完全沒有異常。不過以防萬一,以後每隔十天,都要過來讓我診脈,知道了嗎?”
“好的。”謝衡乖巧的應聲。
鍾邈見謝衡並未中毒,似乎鬆了口氣,轉眼又擔憂地說道:“以後我要定期給你們每個人把脈,若真出事了,及早發現總是更容易醫治的。”
“辛苦你了,鍾哥哥。”謝衡由衷地道謝,鍾邈眼裏的關心是認真的,除了師父以外,終於也有其他人會在意他了。
師父說的沒錯,認識更多的人,確實可以收穫到更多的東西。但唯獨只有一件事,師父判斷錯了。那就是,不管遇見再多的人,他的心裏,只會對那一個人,心生情動。
更深露重,他已經許久不曾晚睡了,師父說的那些話,他都有好好的聽著,並盡力做到。今夜是個意外,但他想師父一定會原諒他的。
直到柳涵璟推開書房的門,纔打斷了他的思緒,鍾邈像陣風似的,衝進了書房裏。
“楚哥哥睡著了嗎?”謝衡問道。
柳涵璟稍顯疲倦地回答道:“嗯,睡著了。鍾邈是去給他把脈了吧?”
“是的,我都和鍾哥哥都說了。”謝衡應聲道。
“我們也去看看吧,辛苦你了,衡兒。”柳涵璟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可真長。”謝衡搖了搖頭,有些感慨地說道。
“誰說不是呢。”這個上巳節,是真的太長了。
鍾邈的臉色是少有的嚴肅表情,此刻他正俯身搭在楚硯行的手腕上。而楚硯行則是靠在椅背上,頭枕著薄薄的靠墊,顯然已經進入了深度睡眠。
練武之人,鮮少有這樣毫無警覺的狀態,謝衡暗暗心驚,若說楚硯行完全沒事,他都不太相信。
時間的流逝在夜深人靜的書房裏,顯得更為清晰,銅壺滴漏細小的聲音此刻也被放大,讓謝衡也不由得緊張起來,這是他一生中,鮮少有過的體會。
鍾邈的聲音,彷彿是最後的宣判,那口摒住的呼吸,也終於放鬆了下來。懈怠之後,他終於感覺到有些疲倦,對這個早已想到過的答案,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力。
“宮主他...確實是中毒了。”鍾邈輕輕的話語,彷彿平地一道驚雷。
“中毒?”柳涵璟難以置信地重複著,這事情實在有些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