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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中秋家宴

    大寧黃曆,成安二十二年,八月半,中秋。

    大寧王朝定都盛京,此地原是千古帝王都,得益於前朝的底蘊沉澱。城內尚禮樂,崇儒風,興雅韻。文人賢士聚集此地,薈萃著才子佳人的美談。

    時值中秋佳節,大寧皇帝更是在宮內擺起國宴,能參與國宴的自然都是王室宗親,那些爵位在身的權貴,盛京城的皇子皇孫,以及四品以上的朝中大臣極其家眷,君臣同飲,好不熱鬧。

    笙歌曼舞,美酒佳餚。上到天皇貴胄,下到黎民百姓,皆是如此,文人墨客放浪形骸,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的江山,是否岌岌可危。

    宴罷,眾人回府,各府各家這纔開始了真正的團圓家宴。國宴是殊榮,而家宴卻是平常人家,賞月團圓的一種習俗。

    張燈結綵的宣平侯府正堂內,此刻氣氛卻有些肅穆。

    “小侯爺還沒有回來嗎?”問話的是一名中年男子,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些許痕跡,但仍掩飾不住其當家人的威嚴,他正是宣平侯柳士欽。是大寧王朝開國一代的權臣之後,曾陪著先祖皇帝立下赫赫戰功而封爵拜候的簪纓世家之一。此刻,他負手而立,皺眉問著身邊的侍從。

    侍從畢恭畢敬地答道:“還不曾。”

    一旁的宣平侯夫人正要說些什麼,卻被另一名年紀不過二十上下的男子搶了先:“依我看,大哥定是在外頭玩,誤了家宴的時辰。”

    婦人道:“璟兒一向是心裏有數的,必然是被什麼事情耽誤了。”

    那男子嗤笑道:“大哥整日遊手好閒,又能有什麼事呢?再說今日是中秋,也就那些酒肆歌樓,纔有些客人罷了。”

    言外之意,好人家的公子哥,必然是不會在外頭逗留的。

    宣平侯夫人對著這名非她所生的庶子,也不好發脾氣,她當家主母的身份擺在那裏,容不得她做出任何失態之舉,只得在一旁寬慰道:“侯爺,我們先開席吧,璟兒想必很快會回來的。”

    恰在此時,門房高亢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小侯爺回來了。”

    緊接著,便見一道挺拔修長的身影,穿過張燈結綵的庭院,踏入屋內。

    來人身著一襲白衣,在八月還有些熱的天氣裡,看起來極其清爽。待走近了便可看到,白袍衣襬和手腕處皆用金絲細線繡著雲紋,在宮燈的照射下,更顯精緻。極簡極繁,並非是一般繡坊出來的成衣,而是樓蘭朝貢給皇帝的貢品,是西域地帶極其罕見的冰蠶絲,在炎熱的夏季,冰蠶絲清涼透氣,可以說是有價無市。年初,皇帝賞賜給幾位親王侯爵,宣平侯也只得一匹,回來卻眼都不眨一下,便給了自己的長子。

    柳涵懿自然認得這冰蠶絲,想到宣平侯對長子的寵愛,他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恨恨地瞥了一眼自己這位大哥。

    小侯爺柳涵璟今年二十又四,卻比自己的父親高出不少,比自己的庶弟更是高出了將近一頭。他生的很是端正,劍眉上揚,鼻子高而挺,輪廓也是剛毅的,本該是英氣十足的臉龐,卻因那一雙彷彿帶著水光的黑眸,而添了幾分風流的韻味,柳涵璟輕笑一聲,眼波瀲灩,嘴角帶著慣有的弧度,仿若風流不羈的紈絝子弟,他看也不看旁人,便率先朝著宣平侯夫婦,微微一躬身,道:“爹孃,孩兒來遲,讓你們久等了。”

    宣平侯夫人息事寧人:“璟兒,回來就好啊。”

    他一貫做足了禮數,讓宣平侯一時也不好再說什麼。

    但是那庶弟自然不會這般輕易放過他,柳涵懿道:“今日大哥去了何處,不知爹孃早已在此等候多時了嗎?”

    柳涵璟重活一世,如何還會再低看了這位庶弟。上輩子埋沒在自己的光環之下,竟不知他背後的小動作,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柳涵璟雖然和他不算親近,總是自家兄弟,他也不會防著柳涵懿。但他上輩子臨死前吃了那麼大的虧,這輩子,又如何還會心無芥蒂地當他是兄弟呢?

    就像此刻,柳涵懿彷彿無心的一句話,卻是在挑起柳涵璟和宣平侯的矛盾,其心可誅。

    柳涵璟瞥了這位比自己矮了一頭的弟弟,暗歎上輩子的自己,還真是糊塗,這庶弟明明這般不安好心,他竟以前完全沒有覺察到。

    不過自他十五歲重生以來,這幾年和庶弟的關係愈發不親,他甚至連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戲碼都不願了,“我需要像你彙報我的行程嗎?弟弟。”

    柳涵懿自然不敢說是,哪怕恨的咬緊了牙關,他卻還是要假意賠上笑臉,畢竟小侯爺嫡子的身份擺在他,他不能當著宣平侯的麵,不給小侯爺面子。

    “大哥你誤會了,我只是有些好奇。”

    柳涵璟一甩衣袖,“不該你問的,就不要好奇。”然後他拉過宣平侯夫人,換了副母慈子孝的模樣:“一會給爹孃看點兒不一樣的。”

    宣平侯也不在意兄弟倆之間的那番明槍暗鬥,自己的嫡長子只要做的不過分,他都不會過問。雖見自己庶子受了些委屈,但是畢竟是庶子,總是不受重視些的。何況,自己嫡子才高八斗,驚才絕豔,他這庶子,委實就有些不長臉了。

    宣平侯府的眾人走到內院,按照長幼順序,紛紛入座。早有婢女等候在旁,把準備好的美味菜餚,一一端上桌。

    因是家宴,此時男女同席,並無避諱。當然姬妾姨娘再受寵,也不得坐在主桌,這也是高門大戶的規矩。此時主桌便是宣平侯夫婦以及兩位弟弟和其夫人,老侯爺的夫人尚在世,如今雖不過問府裡事務,但是這種節日,必然是要坐在主桌的。除此以外,這桌就只有柳涵璟和其庶弟柳涵懿了。

    宣平侯一母同胞的弟弟柳士茂,數十年前,在殿試中一舉奪得探花,如今在兵部任職。大寧王朝的簪纓世家皆是如此,只有嫡長子可以繼承世襲的爵位,其他的次子庶子必須靠自己,透過考試方能取得功名,文武都有科舉,這是入仕的最好途徑。當然大樹底下好乘涼,利用祖上蔭庇,透過捐官找個閒差,還是相當容易的。

    宣平侯的另一位庶弟柳士尹,便是如此。在大理寺當一名文書,日常不過是負責卷宗記載和整理,可有可無的差事,也無需上朝,每月領著俸祿。他無甚野心,日子倒是也過得去。因此,宣平侯府的前院還是相當太平的,並沒有發生一般世家,爲了僅有的一個世襲爵位,兄弟反目,弒兄弒弟的醃漬事。

    只是,到了這一代,宣平侯府的子嗣卻有些單薄。宣平侯僅有一位嫡出的長子和一位姬妾所生的庶子,而他的兩位弟弟所出,卻皆為女兒。雖說大寧王朝也有女子當官從政的先例,卻也是極少的,一般人家,只認為兒子才能傳宗接代,延續香火。女兒終歸是要嫁出去的。奈何,這幾年來,府中姑娘是越來越多,這兒子,卻是再也沒有出過。

    酒過三巡,柳涵璟對身邊的小廝吩咐了句什麼,不一會,便聽見外院傳來噼裡啪啦的聲音,眾人只當是鞭炮,下一秒,卻見天空中升起了巨大的火花。

    還來不及震驚,伴隨著噼啪聲,又一朵火花呈現在天空中,此起彼伏。

    在座的眾人,也曾見過火樹銀花的盛況,卻都是極單一的。哪怕宮裏的煙花,也僅僅只有紅色的,且黯淡的很,大多是盆景或者架子的煙花。

    哪裏見過這樣盛放在天空中的大朵煙花,光豔奪目,五彩繽紛,照亮了盛京城的夜。華光千里,直迫天宮。

    最後一個橙黃色的原形的煙花定格空中,彷彿是夜晚那一輪高懸的明月,甚至比天上的明月更圓更亮,光華四溢。

    眾人皆沉浸其中,望向天空,久久出神。

    “太漂亮了。”柳清嫿拍著手,站起身來,驚呼道。

    “是啊,從沒有見過這樣五顏六色的煙花呢。是咱們府裡放的嗎?”柳清慧也附和道。

    幾位姑娘是柳涵璟的表妹,此刻她們正熱烈地討論著精彩的煙花。

    “這是孩兒給爹孃的的一份心意。”柳涵璟也不刻意低調,此前正是他讓小廝去放的。

    “不知璟兒是哪裏弄來這煙花的。”宣平侯見過些世面,自然知道這煙花絕非尋常事物。

    “前些日子,在一煉丹老道那得來的。”柳涵璟渾不在意地答道。

    “這煙花倒是不知如何製出來的,最後那仿若月亮的黃色火焰,著實應景。”宣平侯頗為滿意。

    “祖母,可看得熱鬧。”柳涵璟向老夫人看去。

    “好看的緊。”老夫人滿臉堆笑。

    中秋佳節原是不需送禮的,柳涵璟此舉也是爲了博眾人一樂。這煙花自然也不是從老道處得來的,而是他和鍾邈倒騰出來的。

    老夫人年紀大了,陪著小輩吃了會酒,看過了這煙花,便由丫鬟攙扶著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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