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道路上很快就覆蓋了薄薄的一層雪，兩旁的樹木上也有雪花粘在樹枝上，風一吹，晶瑩的雪花隨著紙條搖擺，時不時的落下陣陣。

    一隻小狐狸頂了一腦袋雪，烏黑小眼睛眯縫起來，悄悄的從灌木雪堆裡探出頭來，想要找點什麼吃的。

    馬蹄聲急。

    小狐狸第一時間往回竄，一頭扎進小雪堆裡，只有毛茸茸的小屁股還顫抖著露在外面。小道的盡頭閃出了一隊騎兵，地上剛剛積的一點雪被疾馳的馬蹄踏起，強烈的破壞美感。

    小路的盡頭是一座小村莊，幾個毛孩子在地上打著滾玩雪。看見棉襖被粘上雪，心疼不已的女人挎著笸籮追打，男人們聚在一起，點起了一個小泥爐，打起了橋牌。

    很安詳、悠閒、自在的畫面。

    可惜當馬蹄聲從小路的轉角處傳來，那黑紅相間的甲冑露出崢嶸，所有人都慌了起來。橋牌被隨意扔在地上，幾個孩子被女人抓住，抱進屋內，只聽啪啪幾聲，先是傳出了一聲哭響，接著就沒了聲音。

    男人們跪在雪裏，跪在路旁，臉上滿是驚慌，只是沒有一個敢抬頭。

    大徐對待百姓寬容，但卻極度講規矩，若有作奸犯科！只要追查出來，全村都要連坐！殺頭都是小事！極寒之北、極西荒漠、南方野林、各處礦山到處都需要開墾的人！

    馬停。

    李牧原從馬上滑下，長呼一口氣。

    嚴格來說，這是他第一次騎馬。這可不是一個什麼輕鬆的事情！最開始的時候，他甚至差點被馬甩出去！簡直要命！好在胯下的駿馬帶著一絲靈性，察覺了主人騎術不佳，很是配合。這才讓他一路安全到達。

    這處村子看起來還算富庶，道路清理的乾乾淨淨，沒有平常村裏那種積肥造成的腐臭味，屋簷上掛滿了臘肉，道路也還整齊。男人們雖然各個瘦弱，卻沒有飢色！還有幾個人蹬著新納的布鞋。

    李牧原涉世不深，卻也知道這已經很不錯了，起碼超出了一般村鎮的水平！一般像這樣的偏僻小村，冬天日子都不太好過，再攤上扒皮的村長……那就只能在飢餓線上掙扎了！

    這村子的村長看起來很有本事！

    不過……錯怪不了！這村裏雖然富庶，卻有一點不對。粗略掃一眼，豬圈空空！別說雞鴨之類，就連狗都沒有一隻！遠處的牆上，還掛著一根長長的尾羽……

    家畜去哪了？李牧原不清楚，他的劍可很清楚！

    “先生！”甲士隊長出列，很是恭敬的小聲說道：“此處名曰龍溪村，按照兄弟們傳回來的情報，這裏面有個武人的據點！從我們路上的痕跡來看！據點內的武人此刻應該在村內，而且受了傷！”

    他正在稟報情況，一個村民身體動了一下，想要側過來聽得清楚一些。誰知道他的小動作第一時間被甲士發現，一腳就踹倒，男人從雪窩裏爬起來的時候，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啊呦！死了死了！老爺饒命啊！”那村民褲襠處瞬間變色，傳來了一陣難聞的臭味。其餘的男人們則死死趴在地上，甚至各個都悄悄挪動著遠離了他。

    這群老爺們的可是真傢伙！可真的要殺人啊！

    隊長好像沒有看到手下的動作，繼續稟報，只是聲音更低了一些：“您別看這些刁民這樣，其實狡猾的很！特別是看您面善年少！先生！此是非常時刻，而且兄弟們傳遞的訊息，假不了！咱們可以先殺一個，見了血，都老實了。”

    李牧原心理神會，也不發表意見，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些分明趴在地上沒有抬頭的村民，他點頭之後卻如抖篩子一樣抖了起來。

    “你起來！”李牧原也不管那快要被脖子上的刀嚇死的傢伙，和顏悅色的扶起了一個村民，問道：“此處可是龍溪村？你叫什麼名字！”

    “俺們都叫這裏驢蹄村！老爺您說的話，俺們這些鄉下人聽不懂！俺們鄉下人沒有名字，要不您就叫俺狗蛋。”

    “胡說八道！”

    李牧原大怒，一巴掌扇在臉上，將他扇倒在地！給隊長使了個眼色，隊長心領神會，上前一把拽住，拖著就走！那狗蛋發現了不對，不停的慘叫，扭動，卻逃不開隊長如同鐵箍的大手。

    剛拐過路，只聽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就看著隊長拖著刀從路盡頭走來，點點血落在地上，如同梅花。

    李牧原點點頭，又扶起了一個村民。

    “龍溪村！這裏就是龍溪村！”

    沒等他問話，那村民自己就叫了起來！眼前的這個少年人看起來像個好欺負的學包子，其實眼神裡那股狠勁才叫一個厲害！風一吹，眼前年輕人的衣衫浮動，微微露出了裡面染血的的內衣和滿是傷口的胸膛……

    “老爺，別殺我！別殺我！”

    李牧原冷笑一聲，把吳校尉借給他的大袍一把扯下，露出幾乎已經是全紅的勁衣。他穿著這衣裳身經百戰，到處都是缺口殘破，鮮血染成的紅色有些不均勻，看起來像是補丁，卻更有威懾力。

    泥液、血水、碎肉、汗水混雜在一起，有一股特殊的腥臭味和……殺氣！

    幾個抬頭的村民已經嚇傻了！就連甲士們的眼裏也露出了欽佩的神色！

    “村長何在？”

    李牧原問一聲，立馬就有人回答：“回……老爺的話！村長死了！本就年紀大，天一冷染了風寒就去了！”

    “代理村長呢？”

    “也死了……”

    村長、代理村長不是村裏約定成俗之人，而是大徐安排任命的管理者！除了有最基本的執法權，管理權，甚至還有著每月一次，透過驛道傳遞訊息給上級官員的權利！

    大徐例村長死，代理村長臨時頂替，上報朝廷，由朝廷派下官員巡查，重新任命。這個流程的各個環節，都有嚴謹的規矩和時間限制，就是防止千里之堤潰於蟻穴。

    這村子被打理的井井有條，肯定有人主使！這張口就說村長死了？

    李牧原大怒：“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屍體呢？文書何在？此等大事，為何不報朝廷！你們可知道按照朝廷律法，你們所有人都要被砍腦袋！”

    幾乎是同時，所有的甲士都抽出刀來，他們的刀似乎會說話，似乎長了手，正摸在每一個村民的臉上，脖頸上……

    哇……

    有孩子哭了。

    “老爺……村裏窮，買不起棺材，就，就，直接燒了……”

    李牧原完全失去了談話的興趣，上前抱起一動不敢動的小孩，一揮手：“此等刁民！按律處置！都殺了！”

    “不要殺我爹爹！”

    李牧原輕輕一點，小孩就僵住不能動彈：“你爹爹一刀就痛快了，你倒是還要受一番苦楚！老爺我大冬天來這裏一趟，靴子都溼透了，正好把你賣進宮裏去當小太監，順便換一雙靴子。”

    “老爺！老爺！饒孩子一命！”

    看見村民都跪在地上磕頭，終於甩出了殺手鐗：“我知道你們村裏的情況，無非是藏了幾個人！那些人乃是武人！非我大徐之人，你們要是再執迷不悟，我也只能把你們看做同黨！你們要是現在舉報！不光無罪，還有賞！”

    李牧原話都說道這份上了，刀都已經架在脖子上了，村民們一陣騷動，卻依舊無動於衷。

    “難道隊長說的纔是對的？不殺他們個血流成河！見不了正果？”

    “老爺，真沒人啊！俺們真……”

    可惜，村民們雖然嘴硬，那遊離的眼神，那飄向孩子們的焦躁，已經出賣了他們。李牧原知道，自己只要再堅持一會……

    “我這個樣子，可是像極了小說上的那些惡人！可惜了，這其實是最慈善的辦法！”李牧原心中苦笑，臉上的所有表情卻一點點的收緊，五指之間，幽蘭色的電光跳動……

    “夠了！”

    不遠處的一個大甕突然翻到，幾個人從裡面鑽了出來！為首的是一個綠衣大漢，已經失了一臂。剩餘的一隻手死死的護住身後的人！

    “爺爺徐漢正在此！是英雄好漢的，跟他們犯難什麼！村裏那兩個雜碎是我殺的！好漢做事好漢當！刀架在他們脖子上！他們也沒有辦法！”

    正主出來了。

    任務似乎要完成，但是心底卻沒有什麼喜悅。

    總有種怪怪的感覺。

    特別是看到那徐漢正身後驚慌失措的婦人還有老者，這種感覺就更為怪異了。

    不再理會驚慌失措的村民，李牧原小心的將孩子放下，劍尖對準了徐漢正。

    “你還是自己投降吧！你要是抵抗，回頭我不保證這村裏能活幾個人！再者，我看你的本事應該是御獸吧？這村裏連鳥都沒有一隻，你就別費力了。”

    “卑鄙小人！無恥惡徒！”

    “卑鄙？”李牧原笑一聲：“隨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