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殘酒一杯慰平生 上
“牧原,殺人什麼感覺啊?”
“殺人能是什麼感覺?你甭問那小子啦,俺跟你說,就跟殺豬一樣。刀子一遞,白進紅出!噗!就完事了,不過要快,要不死的就是自己。”
“這位大哥,怎麼能跟殺豬一樣呢?”
“我做緝捕使之前,就是殺豬的,所以感覺很清楚。”
“緝捕使……不是選自軍中嗎?”
“棄舊業從軍,有什麼大不了的?緝捕使三教九流盡有,要不怎麼監察天下?小子,俺看你也很有前途,要不等俺好了,推舉你一下?先讓你練一年殺豬,再讓你殺十年人,你就什麼都習慣了。”
“兩位別說了,我有點噁心。”說起殺人,李牧原苦笑一聲,連連告饒。
“哈哈!這纔對嘛。沒事,這天下的狗賊多不勝數,再殺幾個就習慣了。”
這位緝捕使乃是殺豬匠出身,因為聽故事多了,滿腦子行俠仗義,於是當街殺死惡人,被判了斬監侯,後來遇赦,機緣巧合就成了緝捕使。他姓甚名誰早已忘記,只記得自己的代號,魯地乙等七,就喚作魯乙七。
魯乙七身體素質極好,走了一里地就不用摻了,甚至腳程還快過三人!不過身體恢復一些的他立馬開始指揮這個小小的隊伍,按照他的吩咐,一行四人東拐西拐找了一處小山洞,藏了起來。
崔如海對這位緝捕使多少有點害怕,也有點討厭,好歹救了他一命,怎麼竟說些騙人的東西?才懶得搭理他,還是趁機會給牧原上上藥!倒是馬無相不在乎這些,連連追問個不停。
“大哥!我們在這裏躲了這麼久?也該走了吧?大哥,你說那些武人怎麼這麼厲害,剛纔那一下,就好像雷公打雷一下,噼裡啪啦!轟轟轟!真個過癮!”
“你知道個屁!緝捕使從不空手而歸,俺逃了命這沒什麼,怎麼也要取個人頭才能回去!俺算定了,必定有賊人經過此地!至於別的,哎,是俺們失算了,沒想到那賊人已至渡仙,哎哎哎!仙凡有別……”
“渡仙?”
這下三人都來了興致,就連悶著臉的崔如海都顫音說道:“真個是大羅金仙啊,與天同壽……”
“你知道個屁!瞎想個啥呢,等等!有人來了!腳步如風,踏雪如舀油!來魚了!”魯乙七正吹在興頭上,臉色一變,臉上的嘻嘻哈哈一下子消失無蹤,身子迅速弓起來,緊貼著巖壁。
“來貨嘍……”魯乙七小聲說著,看起來不像是朝廷鷹犬,倒像是個江洋大盜,攔路劫匪。他手在鞋底一摸,摳出一塊刀刃來,攥在手裏,伺機而動。
前一刻,這緝捕使大人還像一位滿嘴胡扯的莽漢,更像是街頭廝混的青皮。
後一刻,他就與黑暗融為一體,雙目如刀,眼神中迸發出的凌厲幾乎讓人不敢直視。
“對不起了。”魯乙七突然嘟囔了一句,嗖的一聲竄了出去!
那已經逐漸清晰起來的腳步聲戛然而止,緊接著是一聲聲金鐵碰撞的聲音,三人剛要衝出巖洞,一個重物就噗通一聲砸在了洞口,咕嚕咕嚕滾了下來。
魯乙七栽進一處雪凹裡,身上佈滿了無數大小血口,鮮血涌出,染紅了一大片雪地!他慢慢擰過頭來看向三人,用盡了全部力氣,聲音合着血噴了出來:
“快跑!”
“跑?”
一個虛弱的聲音傳來,李牧原頓時感覺到一陣毛骨悚然,身體彷彿墜落到極寒之地,凍成冰人,下一秒又恢復正常,卻已渾身是汗。
“跑!”
不分由說,李牧原拽起崔如海,帶頭往外衝了出去!可剛衝出一步,深深的絕望就泛上了心頭。
一個人肅立前方。
“跑的了麼?”
雖是一人,雖只有一臂,雖衣衫殘破,雖身形佝僂如乞丐,然而他人站在那裏,就如一座巍峨巨山。
“是你!”李牧原嘴唇咬出血,眼前的不是別人,正是……
白九。
“幾位小兄弟,對不起了,本想釣條雜魚,沒想到……”
“這位爺,我們無冤無仇!你也受傷了,要不我們各奔東西?”崔如海小聲絮叨著,馬無相已經悄悄挪動身子,準備扛起李牧原和魯乙七就跑,唯有李牧原紋絲不動。
“不……我們跑不了。”危急存亡關頭,李牧原反而冷靜下來,他慢慢舉起手上的斷劍:“是吧?白先生?”
“白先生?真是好久不聞的稱呼。小子,剛纔你假扮軍官的是你吧?官宦人家的子弟,真是難得的好膽色!竟然能從老夫的掌下活過來,真是難得的好命數!
要是換個時候,說不定老夫會饒你們一命,不過……你手上拿的劍,可是我寒山派的吧?劍在人在,劍失人亡,奪我劍者,萬死不辭!雖然今天寒山派已經沒人了,但是這規矩不能改。”
“人哪,最重要的就是守規矩,你們有你們的國法,我們有我們的門規,這其中也沒有什麼衝突、對錯,無非是就看誰的拳頭大,誰的劍鋒利,誰就能贏。誰輸了,不過就是死而已。”
白九似乎在自言自語:“廢話說的有點多,既如此,你就去死吧!”
白九僅存的一隻手臂一抖,屈指一彈,一道晶瑩如同冰柱的劍氣就直衝李牧原而來,直刺心肺!
鐺!
李牧原彷彿被巨錘當心砸中,渾身氣血翻滾,真氣在經脈裡亂竄,丹田更是幾乎要碎開!只是這痛感雖然強烈,卻沒有影響他的精神,他低頭一看,就看到自己胸前的爛衣服破了一個洞,裡面的真心玦靜靜的躺在那裏,上面還掛著一絲冰渣。
他的異象似乎引起了白九的一絲注意,但第二根冰錐迅速凝結,多年來的教訓告訴他,死人身上的秘密纔是最好解開的。
李牧原避無可避。
馬無相想要推開他,卻兩腿如灌鉛,怎麼也邁不動步子。
前進一步,就會死!
生死,情誼?
魯乙七怪叫一聲,從雪凹裡撲了起來,他七竅流血,汙血滿面,此刻面目猙獰,彷彿地獄出來的惡鬼。速度卻快的驚人,用刀一隔,挑動冰錐向上刺入他的左肩,短刀鋒刃不止,斜刺入白九的手掌之中。
噗!
白九愣了一下,似乎不相信自己就這樣被刺中,直到一抹濃郁的墨綠色從傷口處擴散,他才清醒過來。
“用毒啊,還真是你們這群人的本色,對自己對別人都狠!只可惜……”
白九放聲大笑,滾滾氣浪在他腳下翻騰,輕鬆將魯乙七震開丈遠,他手腕一翻,五指虛空一按,匕首就從手心崩出,傷口處的墨綠色以肉眼可見速度變淡,只剩一絲淡如水波的綠紋。
白九手一招,小小的匕首飛入手中,笑道:
“井底之蛙,怎知天地之大!不過倒還要謝謝你,給老夫送過一柄劍來,劍雖小,方圓也成!也罷,就發發慈悲,讓你們死在劍下如何?”
小小的匕首上,氣息環繞,吸引風雪盡附,竟交織成三尺劍型。
一劍如山崩。
彷彿蒼穹在李牧原的身前塌了下來,天災末日,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抵抗的,一晃之間,又似虛無,只是劍已臨身!劍鋒所在,幾乎將他的變化完全封死!
任何的習武之人,哪怕在這一劍下,都只有放棄抵抗,乖乖受死一條路子,螞蟻被大象踩死,並不是一件很憋屈的事情。
李牧原出劍了。
半截殘劍被他緊握,就像家裏練武時,就像之前一劍削掉首級時一樣,上揚,下劈。
他完全知道這一劍沒有用途,哪怕他用盡所有的真氣,也不過是螳臂當車,結果不會有任何的改變,可他依舊沒有半點猶豫。
“勇乃百氣之首,當死則死,氣不能收!”
一個人出現在他的面前。
魯乙七的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枚彷彿是水晶的寶石,向前一擋,光華大作!那強大無匹的劍氣竟憑空消失了一大半。
剩餘的劍氣撞擊在魯乙七的身上,如同敲鐘一樣,連續幾十聲咚咚巨響,魯乙七連退十步,每一步都嘔出一口鮮血。
“痛快!痛快!終於把這玩意取出來了。”魯乙七哈哈大笑,隨手將寶石一拋:“這顆石頭,替俺交給陛下!就算是償你的情了!”
魯乙七與之前判若兩人,筋肉鼓脹,鬚髮根根豎起,周身一丈如蒸爐,熱氣升騰交織成虎型,周邊的積雪迅速融化,水流潺潺若小溪。
“之前俺一直分出九分真氣鎮壓這塊寒玉,要不怎會讓你們捉住?來來來,殺豬刀沒有了,俺用拳頭來領教領教你的本事!”
“原來你就是偷寒玉的賊,原來你是首領,其貌不揚,能屈能伸,真個是豪傑!不過倉促間逆轉陰陽,又服虎狼之藥,你不過化神,一個時辰後,必死無疑。莫非,你以為這樣能做點什麼?即未登仙,仙凡永別,你永遠也不會懂。”
“就讓老夫斬下你的頭,最後一次告祭上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