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問
難得的溫暖。
珍貴的溫暖。
遠在千里之外,一直酣睡的初生兒開始嚎啕大哭,任由母親怎麼安慰,都不能平靜下來。花弄影有些茫然無措,她不停的輕輕拍打著女兒,眼睛似有些無神。
他的丈夫,現在在幹什麼呢?
更遠之處,王小魚驚恐萬狀的看著李牧原。
李牧原的身體正在褪色。
所有的顏色、線條都逐漸的消退,他的身體正在漸漸的消失不見。
這還沒有什麼,畢竟李牧原身上發生的一切,王小魚都無法理解。但李牧原臉上那絲痛苦至極的表情,卻讓她非常難過。
她想要做點什麼。
她卻無能為力。
她只是個可憐的小女孩,有人疼,她就是一切。若無人疼惜,她的命比草還要賤。
她輕輕的抱著李牧原,如安慰嬰兒一般的輕輕拍著他的身體。
“你遇到什麼了?無論如何,都不要怕……”
暖意喚醒了李牧原。
嬰兒的啼哭聲拉住了他。
他茫然的看著自己的雙手,茫然的看著四周的一片瘡痍,茫然的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
他開始嚎啕大哭。
他哭了,這片萬年無雨的沙漠,居然凝聚了片片烏雲,一會兒工夫,酥潤的小雨就滴滴落下。
雨水中也帶著一絲暖意,當雨滴兒落在李牧原臉龐上時,他微微有些發愣。
他很清楚,哭完全沒有任何用處。只是淚水卻就是止不住,此時也好,雨水從臉上滑落,已經分不清了。
他想要帶老翰林回老家,猶豫了片刻之後,卻又決定作罷。
自此已無家,何處不可留?
他沒有用真氣,而是一點點的用雙手在岩石上扣出來了一個大洞。在他幹活之時,酒鬼挪動著步子走了過來,蹲在一旁靜靜的看著李牧原的動作,一言不發。
雨越下越大了。
當李牧原用真氣凝出冰棺,將老翰林放進去之後,酒鬼才開口說話。
他的嗓子彷彿是被火炭燒過,聲音非常沙啞。
“你說……這裏為什麼會下雨?”
李牧原搖頭道:“老天爺的事情,我怎麼知道。”
“這雨不像是老天爺的事情,要是老天爺想讓這裏下雨,這裏怎麼還會成荒漠呢?我感覺是有人在哀悼,你有時間嗎?復仇也不急於一時,能跟我來個地方嗎?”
酒鬼小心的問著,李牧原看著他佝僂、狼狽、憔悴,雙臂盡失的樣子,心中一陣酸楚。
“好。”
酒鬼嗯了一聲,從地上站起來時,卻保持不住平衡,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我可以治好你。”
“不用了,就這樣吧。死不了就行。”酒鬼笑著拒絕,聲音很是堅定:“來,就在這裏,我過不去的地方,你就幫我一下。”
他的目的地此時已經陷入了地下,道路坎坷,對於一個虛弱的廢人而言非常難走,李牧原不得不將他背在身上才得以下去。
目的地是一處已經瀕臨倒塌的小茅屋,酒鬼在門口用腦袋撞了撞門。
“夫子。”
“我來看看你。”
無人應答。
李牧原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他拉了酒鬼一下,自己走到門前,輕輕叩門。
他的手段自然和酒鬼不同,在敲門的時候,他用上了一股真氣。哪怕是夫子深度入定,也一定能察覺這股真氣。而且他的真氣會幫助夫子平穩醒來,不會出現心魔之事。
只不過,門內依舊沒有迴應。
李牧原心中升起不祥之兆,猛地推開門,門內空空如也,並無一人。
只有一堆衣裳,落在地上。
酒鬼有些發愣,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李牧原沉思片刻,卻從那堆衣裳看出了些許端倪。
這衣裳落成一團,不像是人正常脫下來,反倒像是人在一瞬間消失,衣服自然落下。
衣服之上,已經積了一層薄灰。
李牧原輕輕將衣服拉扯起來,卻見在衣服底下,有嫩芽正在茁壯成長。
他兩隻手舀起土,輕輕捧起。
雨停了。
陽光打落下來,透過茅屋的房頂,灑下斑駁的光影。
“這土……這顆苗……是真的!”
這處綠洲本是夫子點化而出,說是假的,也不是。說是真的,也不對。只是眼前的這顆苗卻是真正的植物。
“牧原啊,夫子!夫子!夫子到底去了哪?”
酒鬼痴痴的盯著嫩苗,淚止不住滑落下來。
“你哭什麼,他沒死,他只是……”
李牧原說了一半,卻又卡主了,夫子的確沒死,他只是去踐行自己找到的路了。
“他只是找到路了。”
溫柔的將小嫩苗放下,李牧原和酒鬼輕輕退了出來。
“跟我走吧,縱然夫子化身一方天地,想要徹底改變這處荒漠,依舊是千百年之功。在那之前,這裏不適合住人,夫子追尋的是徹底改變,這處人造之地,定然會逐漸凋零。”
“我不走。”
酒鬼搖頭道:“我看夫子已經造出了一分地的真正土地,利用這一分地,我也夠活下去了。俗世裡的事情太多,我實在是不願意去了,就在這裏陪著我的兩個老朋友吧!有我在這裏,你也可以放心。”
“還有,不要太難過,也不要老想著報仇的事。多行不義必自斃,年輕人的心裏,不要被仇恨裝滿一輩子,那樣像我,那樣不好。”
老翰林一走,酒鬼就像是自動接過了接力棒,他似乎也許老了很多,起碼嘴老了,絮絮叨叨的跟李牧原說著道理。
“好。”
李牧原點頭應著,只是酒鬼看著他眸子裡的火焰,並沒有絲毫消融,就知道自己說的一切都沒有用處。
他嘆了口氣,只好作罷。
“我要走了,在那之前卻也給你留下點東西。”
李牧原知道酒鬼說的很對,只是世上的大道理很多,遵守道理,或許會有個好的結果,只是過程會更痛苦。
他隨手一揮,凝結出了一個小小的木盒:“這裏麵是我的一縷真氣凝結成的丹藥,你什麼時候想要康復,就吃下去吧。”
酒鬼搖搖頭:“好好好,你扔在那裏吧。”
李牧原見他不以為意,用手輕輕點在岩石上,深邃的岩石裂開了一條縫隙,一縷清泉涌了上來。
“這是我從地下引出的泉水,正好合用!”
酒鬼大喜:“這滋味,怎麼如此香甜,幾乎跟純釀一般!妙哉妙哉!你這可是幫了大忙。”
李牧原看著他歡喜的樣子,啞然失笑。他辭別了酒鬼,去父親安睡的地方呆了三五個時辰,最後強迫自己離開。
一去一步,就是千里之外。
鬧騰了一天的嬰孩忽的安靜了下來,疲憊不已的花弄影猛的睜開眼睛,看著悄然出現在自己身前,伸手將孩子抱起來的丈夫。
“你回來了。”
就想去時一樣,她什麼都沒有問,只是細細的打量著李牧原。
只是李牧原此時一念可化萬物,身上依舊是不染的白袍,根本看不出什麼來。
“我回來了。”
你牧原微笑著,在孩童和花弄影的額頭上輕輕一吻,這一吻落,她們兩個的額頭上都留下了一點紅印。
似若蓮花。
“我去給你做飯,天冷了,需要吃點熱的!”
花弄影立刻就想履行妻子的責任,李牧原卻輕輕拍了拍她:“你休息就好,等我一會,我來。”
他將睡著的嬰兒放在了妻子的身旁,轉身出去,不多時,就端回了一堆豐盛的飯菜。
清淡、滋補。
一切都掌握的恰到好處。
“我還不知道,你會做飯,做的還這麼好吃!”花弄影笑著,臉上滿是幸福,李牧原輕聲嗯著,拍拍小小的嬰兒:“就叫她墨羽吧。”
“墨羽?”
花弄影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這個名字的含義,只是她還是笑著說:“好好好!你起的名字都好!”
“還有……”
“你下次什麼時候回來?我也讓你嚐嚐我的手藝。以前的時候事務繁雜,沒有那麼多時間,現在卻有空了,我也看了很多書,研究了許多有趣的東西,等你回來我們一起玩好嗎?”
李牧原微震,花弄影太聰明瞭,有些話他沒有說出口,她就已經都明白了。
“我儘量去去就來。”
李牧原嘴角挑了幾下,卻始終擠不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來,他只好放棄。
“居家的女人本來不能多嘴,只是你的兄弟們也很想你,有什麼事我沒法給你分憂,他們卻願意幫忙!不要總是自己扛著呀。”
李牧原終於笑了起來,只是笑容中滿是苦澀:“等我回來,再向他們賠罪吧。”
他收拾了碗筷,輕輕閉上了門。
院子裡清新的空氣讓他精神一震,他在小院的泉水裏洗刷了碗筷,輕輕放在一旁,才飄然離去。
“那混蛋!”
花弄影休息的院子旁邊,幾個人正在喝酒。
錢曾怒罵道:“那就是一個混蛋!”
方小石表示贊同:“沒錯!來,咱們為這個混蛋乾一杯!”
老紀啞然失笑,卻也舉起了酒杯:“你們幾個小崽子,從哪弄了這麼好的酒?給我留一桶!等酒鬼回來,他一定喜歡,哎,也不知道老李怎麼樣了,別讓酒鬼帶成醉鬼就好。”
錢曾沒口的應著,忽的驚訝道:“呀?這壺中的酒怎麼少了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