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在人間
洛陽,皇城。
皇城已經殘破不堪,本來已經不適合作為一朝之都,只是眼下俗世繁雜,朝廷沒有那個心思,也沒有那個力量卻遷都。
好在隨著各處官員從外地不斷歸來,洛陽城內開始多了一些生氣!要不然一旦入夜,漆黑一片,這座城幾如鬼城一般。
大徐規矩,每日風雨不動都有早朝,只不過這裏麵也有許多能變通的地方!比如今天,皇帝指使兩個太監胡亂的扔出了一大堆奏摺,然後在龍椅上發了一頓脾氣,就回去了。
早朝只用了不到一刻鐘就結束了。
張梓玉撿起了一本扔在自己腳下的奏摺,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硃批小字,深深嘆了口氣。
他將奏摺合上,又開啟,反覆三遍。
臉上的皺紋都舒緩了不少。
“鞭策入裡,切中要害,交代的明明白白。陛下果然是天縱之才。”
張梓玉感嘆道,一臉欽佩之情。他身邊的一個白髮、黑鬚老者卻不屑一顧:“張大人說的有些過了吧。”
他連看了十個奏摺,只說了三個字。
“還湊合。”
此時此刻,文武百官都已經散去,開灤殿內只留下了兩個身影。
聽聞老者如此說,張梓玉臉上醞釀出了一絲怒意:“許大人!何出此言!當今聖上被邪魔佔據軀體,幾乎從沒有處理過政事!這才幾天,就能將政事處理出個頭緒來,這簡直是天縱之才!太祖當年初臨朝之時能做到嗎?你老人家這個年紀的時候能做到嗎?”
“更何況,陛下最近處理王爺之事,心力交瘁,此時此刻,每日奏摺尚且處理的明明白白!並且日見進步!縱觀千萬年之史,哪一個太宗皇帝有如此才情?”
許大人粗暴的打斷了張梓玉的話,他盯著張梓玉看了好半響:“你我也算是同年,也算是故交,我以前怎麼看不出,你竟是這般人?皇帝不在這裏,這馬屁拍的不用這麼響!不對啊,你不是這種人,要不然你早就當上侍郎、尚書了!怎麼到了古稀之年又改命了?難道是老夫走眼了?”
“這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你看這奏摺,看出聰明二字,我卻看出了婦人之言四個字!你看看,該斷的不斷,該決的沒有處理乾淨,必然後患無窮!看似是仁慈寬宏,實際上現在是這個時候嗎?寬宏一人,就有可能害了萬千人的姓名!你說的沒錯,皇帝是個女人,但也算是不錯的守成之君!但我大徐現在大廈危矣,需要的不是守成之君,還是太祖一樣的虎狼!”
許大人越說越怒,一隻只豆大的跳蚤從他的勃頸處爬了出來,爬到了他的鬍鬚之上!他隨手一抓,胡亂扔在地上:“就說那李牧原!有天大的功勳,有天大的情分!可他選擇走了,那要麼就徹底不理,施恩到底!給他幾座宅院、封封祖上,又不花什麼錢,他估計也不會領朝廷俸祿。要麼就斬草除根,配合那些賊道士,一起殺個乾淨!這一會殺、一會行恩,到底是什麼意思?還讓不讓底下人幹活了?”
張梓玉大怒:“王爺的名字也是你叫的!朝廷還沒有剝奪王爺的官爵,到底是誰在背後調兵遣將!對其圍追堵截!勾結外人是一罪,殘害朝廷親王是一罪!致使兵卒死傷無數又是一罪!你說說這罪能砍多少次人頭!”
他的雙目眯起,寒光四射:“我這裏有份情報,昨夜梧桐原王爺府邸被人炸了!死傷無數!有些人下手也太急了吧,王爺還沒死,官爵也沒有剝,就去殘害妻兒!”
“我告訴你,許長君!這天下乃是我梧桐原的南軍匡扶的!眼下,王爺立有擎天大功,朝廷未曾酬謝,反倒是連綿追殺!還聽信小人之言,說王爺是天下之禍害!我十萬南軍,個個義憤不已!要為王爺找個公道來!老夫昨夜去軍中說了一夜,老臉不知道拉了多少次,才勉強安撫下!到時候惹出亂子來,第一個要殺的就是那些在中間挑撥離間的小人。”
許長君平靜說道:“好狠。”
他胡亂的扯著鬍鬚中的蝨子,捏的噼啪作響。
“好狠,真梟雄也。太平盛世,竟然出了你這樣的人物,不知是福還是禍?”
許長君在朝堂上挪著步子,看著氣憤不消的張梓玉:“朝廷王爺府邸被炸,這可是大事,你說說這事該怎麼處理?”
張梓玉道:“這涉及朝廷臉面,某要向陛下請旨,嚴查之!將背後的黑手抓個乾淨,殺個乾淨,以正人心。不然,無以正朝綱、無以平人心!”
“張大人可有目標?這等事到底是誰做的,簡直匪夷所思!駭人聽聞,張大人若有目標,可說出來,令緝捕前去捉拿審問,定要審個水落石出。”
張梓玉盯著他道:“我看是你?”
許長君道:“證據何在?若有證據,我也可以審。不過老夫這臭脾氣可一直沒改,就算是被打死在三木之下,也不會說一句假話,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老夫就算是撞死,也不會承認。”
“倒是你,張大人,可要想清楚了,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張梓玉哈哈一笑:“我就說說,許大人乃是光明正大之人,就算是殺人也會光明正大。不過許大人雖然清白,可是吏部的孫、錢,刑部的海、兵部的鄭大人,似乎都有干係啊。老夫可不是隨口污衊,實在是刺客在行兇之後,倉皇逃竄,被趕上來護衛的梧桐原百姓當場打死,身子都踩爛了,就只有頭顱一顆還留著,下面人呈上來,正是兵部鄭大人家的門客!”
“這鄭大人可是你許大人的好友啊,老夫自然信你,可這天下人怎麼信你?要不這樣,你自己去審個明白?看看鄭大人怎麼解釋。哦對了,兵部的一圈人都不是很乾淨啊,兵部乃是朝廷最關鍵的地方,怎麼能允許一些汙穢之徒可以進去?”
兵部乃是許大人帶來的西北軍組建的,這下是要拆了他的臺,他也不驚,反倒是聲音越發溫和:“說的是,六部乃是朝廷之重,怎麼能允許一些汙穢之人在裡面!正好我也要審查一遍!這兵部之中,有許多人兼著洛陽的護衛、緝捕使一職!在亂時這是權宜之計,但是此時局勢也稍微舒緩一點了,定然不合規矩!該是陛下的內軍,就該獨立出來,歸陛下親自指揮。”
張梓玉道:“可,就如此吧!兵部檢查一遍,另外人不二職,該分開就分開!除此之外,還有一事。”
許長君笑了起來:“但說無妨。”
“這隱龍七軍,乃是朝廷耳目、陛下之羽翼!只是過去的時候,疏於管理,其中多有些汙穢摻雜其中!現在百廢待興,這耳目也要重新梳理才行。老夫覺得,這隱龍七軍就改制吧,二合為一,即為天子手足,又為天下之耳目。”
“哦,這可是個得罪人的活。隱龍七軍雖然屢次被削,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還是盤根錯節有很大的勢力!這種得罪人的事提出來,不像是你張大人的性格啊。”
張梓玉一臉正氣:“為天下蒼生計,哪有什麼得罪人不得罪人!天底下蒼生最大,誰也繞不過去。”
許長君苦笑起來,他看著面前容光煥發的老者,再看看自己的老手,兩個人是同年月生人,卻似不在一個年歲上。若是一眼看去,好像是差了十幾歲。
回想起當年兩人初見面時,都意氣風發,因脾氣相投,都是又臭又硬的代表人物!於是相見恨晚,在高樓上吟詩作對,暢談報復!
昔日之景此時還歷歷在目。
仿若就在昨天。
只是故人卻已經不再是那個故人了。
一個老,一個年輕。
兩人都已經沒有當年的脾氣,茅坑裏的臭石頭被水流衝了多年,也都圓滑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把稜角給忘了,還是說外表圓滑了,稜角卻藏在心裏了。
許長君不知道。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他低低唸了一句。
“你說什麼?”張梓玉似乎沒有聽到,他已經在紙上寫上了幾個名字:“這幾個人,乃是山魁軍的首腦,手握重權卻不思報答天下!當除之,只是爲了不起戰事,我們應該效仿昔日漢皇之法,由皇帝巡視四方,其定來朝拜,到時候一個力士就可擒之。”
許長君眼前一陣恍惚,昔日那少年形象,與眼前老謀深算的老人漸漸的合二為一,又漸漸的彼此遠去。
“啊,是!”
他胡亂應道。
“那就這樣吧!我等一起去面見陛下,把今日之事說個明白!免得出什麼變故!天下之事,風雲際會,可是一日一變!”
“行!”許長君應著,忽然想起了一個敵人來。
“值嗎?”
他這次沒有說出來,而是在心中逐漸勾勒出那個人的影子來:“不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