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老父
李牧原從小母親多病,幾乎是父親一個人帶大的。
生了多病娃兒,妻子身體又頗為虛弱,導致李翰林的經濟直線下滑,僕人無奈請走了不少,到了最後只剩一個小丫鬟和門頭老黃。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老翰林,做過飯、賣過畫。書局的老闆要出雜刊,講一些洛陽的風情趣事,大多都是些葷話俚語,上不得大雅之堂,滿京城只有李翰林曾經在雜刊上寫過幾篇小文。
只因三兩銀可以給孩子買一根老參須。
老父嚴厲、嘮叨、衰老、貧窮。
離家幾日,李牧原嘴上不說,心裏掛念極了。尤其是昨日慕容鷹犬突然翻臉,讓他心裏一點譜沒有。
第二天一早,李牧原求小柔補好了衣服,根據老紀的指引,穿過山洞,尋了一條小路。
曲徑通幽處,李牧原快馬加鞭,手時時放在劍上。
老紀他們準備的後路以隱蔽為第一,完全藏在了深山老林裡。李牧原順著小道翻過一座山,纔看到遠處有零散的村落存在。
從風起昨晚陪醉鬼喝了不少酒,得知了不少訊息,十七年前劍仙敲宮門後,據說留下了寶物在京城。
本月月圓之夜,寶物就會現世,如果沒人找到,只要新年一過,寶物就會隱匿無形。
今日已經二十日了,十日後就是新年。
只要過了年,武人們肯定會消失的無影無蹤,這場京城的動亂自然也就會過去。但是時間越往後推,找不到劍仙遺寶的武人們就會越發瘋狂。
此時的京城應該是最亂的時候,若是昨天慕容鷹犬認出了丁老夫子和老紀,那李牧原肯定也連帶上了。且不說朝廷會不會把李翰林拿起來,這種動亂的時刻,如果稍微失去了朝廷的庇護,等待一家人的肯定是……
翻過山,踏過冰河。
李牧原懷裏有一小塊令牌,這令牌是前朝的信物,可與當今的兵部侍郎聯絡上!
這就是李牧原回城的依仗!令牌沉甸甸的,可他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爲了避開人,李牧原專走小路,一個時辰左右,他就遠遠的看見洛陽了。
忽的,李牧原從山間小路聽見腳步聲,頗有些急促,唬的他一個縱跳躍到了一顆老樹上。
冬日裏老樹沒有枝葉,李牧原就縮在樹幹後小心的打量。待到人走過去,他再小心的從樹上滑下來。
“可能是趕路的行人!可除了自己這種著急回家的,誰會走這條路呢?”
李牧原沒有多想,也沒有好奇,剛要繼續前進,就聽得一聲熟悉的呼喚:
“牧原!”
李牧原如遭雷劈,當場呆立,戰戰兢兢的回頭,就看到遠處的山路上一個老者正一溜小跑過來。
心裏似有萬千思緒,千般不是,最終只化作一個字。
“爹!”
李翰林一身褐色衣裳,頭髮近乎全白,步履蹣跚,小跑幾步就氣喘吁吁,不過他絲毫未停,保持著一路小跑衝到兒子的跟前。
“好!好!好!”
老父親一把抓住李牧原的手,熱淚盈眶,說不出話來。李牧原找一塊乾淨石頭扶他坐下,老人才肯放手。
“瘦了不少!”李翰林笑道:“不過長高了!”
說著,他敏銳的注意到了李牧原身上的傷口:“這是怎麼回事!都是爹沒本事!噢噢噢噢,對!你的小馬兄弟又給送過藥來!我帶著呢!”
老頭慌忙扯下包袱,當著李牧原獻寶似的開啟,包袱裡有一塊乾糧,一個小水囊,一小塊碎銀子,再有的就是一個大盒子。
盒子裏麵是各色藥膏,十分齊全,跟崔如海給李牧原的一模一樣。
老翰林不分由說,拿起李牧原的胳膊,就要給他塗藥。李牧原聽得馬無相沒事,心就放了下來,他也知道拗不過老爹,就任他施為。
“爹!你可是有什麼要緊事!莫耽誤了!”
“爹哪有什麼事呀!就是聽小馬說你們走散了,心中焦急。那日老先生上門,偶然說了個地址,我就實在等不得,就出來尋你。”
“家裏怎麼樣?”
“莫擔心莫擔心!哦哦,對了,宮裏昨日還遣使女上門,說你在外殺敵有功,有不少賞賜!銀子賞了不少,不過都是前朝的老銀,成色很差,這世道,皇命都敢貪腐……”
“前朝老銀?”李牧原心思一動,似有所查。
“是,哎!你瞅爹這記性,陛下還賞賜了一幅畫。”老翰林一拍腦袋,從懷裏掏出一幅小小的畫卷。
畫卷展開,乃是一一幅隱士雅居圖,四個隱士在山林之間縱酒高歌。
皇家行事往往都有特別的意味,怎麼會賞李牧原這樣一幅畫?
“老爹也不明白啊,昨夜一宿沒睡,心想莫不是你在外面惹了什麼禍事?”老翰林道:
“爹也想過了,咱們不求什麼大富大貴,陛下有陛下的要求,我們有我們的活法!爹在鄉下還有親戚,本想到找到你我們去投奔,現在正好!我們去躲過了風頭再回來!莫要參加什麼獵官大會。”
“正好!我這幾天也在一個小村,認識了些……朋友!”李牧原道:“不如爹你跟我一塊過去?”
“也行!”老翰林道:“凡事莫求親戚最好!特別是咱家沒錢!你爹這輩子,最不願求人。”
李牧原本來想著背上老爹去桃源村,只是老翰林無論如何也不同意。只得又讓老翰林休息了會,二人就順著李牧原來路返回。
來的時候一路太平,可惜返程的時候運氣卻差了很多。
他們剛走上一條平坦道路,就聽得一陣馬蹄聲從不遠處傳來。李牧原不願意生事,拉著老爹在路旁躲開,豈料騎士與他們擦肩而過,便驟然拉馬,下來一個揹着鐵槍的江湖漢子。
“俺乃卸甲門弟子趙慶功,我說……這位兄弟怎麼有些面熟,咱們是不是在哪見過!不知道尊姓大名?”
老翰林嚇了一跳,拍拍李牧原的手臂,自己擋在兒子身前:“犬子有些怕生,這位好漢有什麼吩咐只管對我說!”
“誰要管你!”趙慶功一把推開老翰林,李牧原當時就要拔劍,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之徒。誰知道老翰林被推了一把,後退一步,反倒連連朝著李牧原打手勢。
“好漢有話好好說……”
老翰林一句話沒說完,趙慶功就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卷軸,開啟一看,上面竟有李牧原的畫像!
“錯不了!錯不了!今天黃道吉日!抓住了好大一條魚!不想吃苦的,你小子就乖乖跟俺走!”
老翰林大急:“好漢且慢!在下這裏還有銀兩,拿去給好漢喝酒!只求好漢網開一面!”說著又作揖又鞠躬。
可憐天下父母心,老翰林這般模樣,哪裏還有往日從容儒雅?只可惜趙慶功完全不為所動,一口差點呸在老翰林臉上。
“網開?什麼網?俺已經不打魚了!行了吧!你看你那窮酸樣,能有幾兩銀子!這小子可值一千兩哩!咦,你是他爹吧,正好一塊拿去,也好表個功!你們兩個泥腿子識相的就聽話點!要不然爺爺一槍戳死你!割了腦袋一樣換錢!”
看著趙慶功凶神惡煞的模樣,李牧原不怒反笑。
“你那畫卷可給我看看?興許是你認錯人了。”
趙慶功愣了一下,再次掏出畫卷,對著李牧原開啟,衝着他指指點點:“沒錯啊!”
“那畫上的我少畫了一樣東西!自然不太像,你很容易就認錯人!”
“啥?”
“劍!”
好個趙慶功,間不容髮之際竟然抓下了身後的鋼槍,向前一隔。
只聽噹的一聲,劍鋒砸在鋼槍上。一股莫大力道傳來,差點讓他抓持不住!
“好大力氣!”趙慶功雙手發麻,心中叫苦,誰曾想到這豆芽菜似的少年,竟有如此力量?
好在他臨場作戰經驗豐富,用槍拄地,如蛤蟆般向後躍開!身子剛剛站定,胳膊一甩,整個人如一張上弦的弓,甩過槍來就是一刺!
這是他自己根據實戰經驗和派內武藝研究出來的回馬槍,這些年用這招不知殺了多少朝廷官差,可謂無往而不利也。
面對突襲來的鋼槍,李牧原渾然不懼,一手倒背,淡定在身前揮劍。
槍至。
離人頭見紅只有分毫距離。
卻只差一分。
劍刃劃過,將槍桿斬斷,槍尖落在地上,自然也沒了力量。
一隻手抓住了斷掉的槍桿,趙慶功只覺一股冰寒氣力透槍而來,手竟被黏在槍桿之上掙脫不得!
李牧原背劍,雙腳微錯。
一手發力。
五大三粗的漢子被他用槍桿挑了起來,在半空中不停掙扎,好像一面旗。
“我爹生平不求人,今天也不能破例。”
“你死了就不算人了。”
殺機大現。
老翰林嘆口氣,突道:“別再殺人了。”
李牧原應一聲:“今天先把人頭存在你肩上。”
一甩手,趙慶功倒飛數丈,砸在一顆樹上,一柄無尖長槍破空而來,穿透趙慶功的衣服,將他紮在樹上。
“下次見人,可別光信畫,光看著銀子!”
“這人是來送馬的!走吧,爹!我帶你去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