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多年不回舊土，將士雖持武德公名號，卻多有不識者，甚至有可能只知軍中宿將，不知上司的情況。”

    李牧原騎著白馬，緩步走在嶽州城的街道上，看著兩旁跪倒在地，瑟瑟發抖的降官。他的心思突然飄了出去，回到了不久之前，在他正式回來之前，吳海潮對他說的話。

    “以國公之力，縱然回國無人敢說出半個步字，只是起兵做事，需上下一心，全部通達才行。下屬只是畏威而從之，必然不得長久！除非國公可以以一人之力，平定全國。”

    “不能。”

    “那就要耍些手段，某以為，國公歸家，當以大勝佐之！以震全軍之心，讓上下聞名，軍人敬佩！然後再以雷霆之勢掃除朝中魍魎、貶罰懈怠之徒。清掃乾淨一切後，以雷霆之勢率軍出擊，破軍於陣，如此情況方穩。”

    “真國士也！今日卻是見了真顏色。”

    天微微下起了小雨。

    細雨濛濛，寒意微微。

    降官衣服沾滿了雨水，被凍得瑟瑟發抖，卻不敢起身。

    馬蹄聲漸漸停了下來。

    孫大人從地上水窪的反光處，看到了李牧原的馬靴。

    他立刻叩首在地，大叫道：“吾等有罪！”

    李牧原冷笑一聲：“你們何罪之有？說說？”

    “某，某等冒犯天兵，有有有……”

    “哼！”李牧原哼一聲，非常之不屑，不等孫大人說完，就大袖一甩，轉身進了府衙。

    “降官唱號入內，不得有誤！孫不平！”

    一個嗓門特別大的軍士扯著嗓子大叫起來，孫大人愣了一下，剛站起身，卻突然一個踉蹌倒了下去。

    泥水將官服打溼，他也不敢收拾，勉強站穩，小跑幾步衝進府衙。

    府衙他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了，熟悉的簡直如自己家一般。只是這一次他卻有種強烈的陌生感泛上心頭。

    甚至當他舉著官印踏入主殿大門之時，還被門檻絆了一下，又一次摔在地上。

    鼻青臉腫。

    凍了許久，身上早就麻木了，什麼痛苦他都已經感覺不出來。扶了扶歪斜的官帽，他跪在地上大聲叫道。

    “罪人孫不平……見過……大人……”

    梧桐原，國公府。

    這裏也下起了雨。

    不過卻沒有幾分寒意，反倒是將空氣中的焦躁捲走了不少，多了幾分舒爽。

    鳥兒在叫著，接著雨水梳洗羽毛。

    小狗兒在水窪裡打著滾，忽的見到一個急匆匆的身影從自己的身邊掠過，立刻就跳了起來，歡快的叫著。

    “臭狗！”

    小雀兒大叫道：“去去去！今日沒有肉吃！”

    “還叫？再叫我請你吃狗肉！”

    小狗兒很明顯不喜歡吃狗肉，夾著尾巴落荒而逃。

    小雀兒大勝而歸，她哈哈一笑，只覺得胸腔裡的憋悶已經消散了不少。

    “哦，對了！”

    她得意的環視四周，突然想起來自己似乎還有要緊的事情忘了，狠狠一跺腳，急急走了。

    花弄影今日心情特別好。

    她坐在一處小亭裡，煮著茶水，慢慢的繡著什麼。

    “好事好事好事好事！”

    小雀兒歡天喜地的衝了過來：“少奶奶！少奶奶！有好事呢！”

    花弄影微微一笑，伸出兩隻玉蔥似的手指，輕輕的掛了一下小雀兒的鼻子：“都是大姑娘了，都快要嫁人了！還這麼莽撞，你看，你鼻子上還有灰哩！”

    說著，她衝着小雀兒攤開手掌，果然在指尖上可見一點灰塵的痕跡。

    小雀兒大駭，一張臉漲的通紅：“少奶奶莫要笑話，我今日可是洗臉了！先用清水、然後膏子，最後用了一遍熱水！洗了三遍啊……”

    看著小雀兒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花弄影就覺得有趣：“你這丫頭，我逗你玩的！說說，有什麼好事呀。”

    小雀兒癟起嘴：“就知道拿我打趣！咦，少奶奶，你這是繡的什麼？”

    聽到小雀兒這樣問，執掌十數城，幾十萬百姓數年的花弄影此時卻像個孩子，她獻寶似的將刺繡舉起來：“我呀，繡了一對枕頭，鴛鴦戲水。哦，還有個肚兜沒繡呢，你說說，我是繡個孔雀開屏好，還是小獅子打滾好？正好你來，快出出主意！”

    小雀兒雖然沒有讀過書，卻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花弄影說的是什麼意思。

    她不會虛情假意的安慰人，也不會說些客套話，只能快速轉移了話題：“少奶奶，你又扯遠了！我今日可是有大喜事！”

    “恩？小丫頭有心上人了？”

    “纔不是！我今日出去採買，聽人說啊，少爺在北邊打了大勝仗！打下來一座大城。”

    “呦！真是好事哩！”花弄影明顯知道這件事，不過小雀兒再提一遍，她也很高興。她巧笑倩兮：“我這也有個好事呢，你要不要聽啊！”

    “要要要！少奶奶你快說！”

    “嘻嘻！”花弄影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著，閃爍著狡黠的光芒：“說給你聽倒是沒事，只不過有個條件。”

    “啊……”小雀兒怪叫一聲，舉起手來起誓：“我小雀兒絕對不出去大嘴巴……要是再大嘴巴，就讓我一輩子、一輩子、一輩子不能見……不能吃肉包子！”

    “哈哈哈！”花弄影笑的前仰後倒：“瞧你那鬼樣子！這好事不怕出去說！我是要你啊，聽了我的好事之後，三天之內不準哭鼻子。”

    “哼！”小雀兒嘴巴上幾乎能拴一頭驢：“我都這麼大了，怎麼會哭鼻子！”

    “好好好！我說呀，你少爺昨日傳回信來，要回家……”

    一句話還沒有聽完，小雀兒就跳將起來：“啊呀呀呀呀！少奶奶，花姐姐！你可不要騙我！我我我我我……”

    小雀兒原地打著轉，搖頭晃腦：“我人小膽子也小，可禁不住騙哦！”

    “誰騙你啊！”

    小雀兒只覺得天旋地轉，噔的一下坐到了凳子上，還沒說話，眼淚卻流下來了：“少爺，少爺要回來了！天啊！天啊！”

    她最開始還拍手大笑，說著說著眼淚越來越多：“這麼多年沒見，少爺還記得我嗎？我也不知道少爺變成什麼樣子了。我聽說男人啊大了就要長鬍子，拉的老長！我不要少爺長鬍子。”

    “傻姑娘，這是喜事啊！你那麼激動幹啥！你家少爺肯定記得你！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你啊！”

    “嗯。我還是不喜歡少爺長鬍子，少爺在我心裏啊，一直是那樣小小的、瘦瘦的……”

    “好好好，回來咱倆看看，長鬍子了就親手給他剃了。別激動別激動，回家來是一件好事呀。”

    花弄影安慰著小雀兒，自己眼圈也微微泛紅。

    “少奶奶，你說少爺既然回來了，為什麼不先回家啊！”

    “家裏他是少爺，外面他是老爺，是大人。有很多事啊，你沒看這幾日梧桐原出了多少事？都是你少爺做下的，家裏久久沒有住人，要洗掃乾淨才行啊。”

    “那我可以去尋他呀，起碼給他送幾件衣服過去！我是他的小丫鬟，從小就伺候他，他一直不會做飯，不會洗衣，出去這麼多年，他可要怎麼過啊……”

    花弄影無言以對，就在此時一個丫鬟跌跌撞撞的闖進來，跪倒在地：“夫人！國公到前廳了！”

    “啊呀！”

    花弄影一下子跳將起來，差點將小雀兒撞翻在地。

    她將小雀兒扶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自己身上的衣裳，原本已經準備周祥，此時卻有一千萬分的慌亂。

    “前廳！前廳！前廳是談正事的地方，我這一身是不是過於喜慶了？要不換上官服？”

    丫鬟跪在地上，暗自心驚，眼前的這位女子在府內府外執掌生殺大權，自有一番威儀。平日裏喜怒不行於色，哪裏有如此失態的時候？

    花弄影躊躇再三，居然真個打算去換一身衣裳，丫鬟哪裏敢勸？還是小雀兒叫道：“少奶奶，你快去吧！要不少爺一會進來了！我把這裏給你收拾收拾！少爺不講究的。”

    “是了是了！”

    花弄影長長呼了一口氣，端起桌子上還微微燙的茶水一飲而盡，臉上表情一收，淡淡道：“帶路，走。”

    青石小路，碎碎慢走。

    花弄影心思百轉，她即希望走快點，卻又希望走慢點。明明想念入骨，在見面之時卻格外心慌，甚至有些想要逃避。

    “冤家！”

    她暗暗嘆道，不知道又想起了什麼，嘴角露出了一絲笑來。

    國公府是李牧原建的，他不喜歡奢侈，所以府邸的面積並不大，後庭到前廳，也就是半柱香的時間。

    人未到，就聽的一陣喧譁聲，遠處卻有一群人，正在商談著什麼事情。

    花弄影眼睛尖的很，一眼就瞅到了人群中簇擁著的一個少年。

    少年沒有長鬍子，少年沒有變樣。

    依舊是一身白衣，依舊是昔日少年。

    時光似乎未曾在他的身上有絲毫的痕跡。

    她想要說話，又覺得此情此景，自己最好不要插嘴。

    “哎呀！女眷怎麼能跑到外廳？拋頭露面？”她突然響起了一點，轉身就想走。

    可就當她轉身的那一刻，遠處的少年卻注意到了她。

    煙雨淡淡。

    他從遠處走來。

    “老爺！”

    女子躬身。

    “天這麼冷，你怎麼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