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混小子，還不跑傻站著幹什麼！”

    “那人俺認識！”

    “認識個什麼呀！你媳婦在那邊！”

    丁老夫子大袖一揮，激射而來的箭雨被一股勁風吹偏了軌跡。他一手提一個，提起二人如若無物，幾個起落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慕容鷹犬也不追擊，橫刀立馬默然而立。

    一個甲邊有金色紋路的將軍縱馬前來，放聲大笑：“慕容英，你果是一條好狗！我還以為你跪在將軍面前求來騎兵真是要救人，原來是有潑天的功勞等著！”

    “過獎。”

    “接下來怎麼做？你應該知道？你要是救人，某家也陪著！”

    慕容鷹犬搖搖頭，刀鋒落下：“將這賊村燒了。”

    “那王八蛋怎麼敢這樣！”

    遠處，風起看著小村火起，肝膽欲裂。

    “我等定會為讓他們付出代價！”李牧原心也在滴血，這小村不大，破破爛爛。但凝聚了好幾個老人十幾年的心血，一把火就這樣沒了？

    “有什麼仇！多大點事！”老紀把小梨子和半死不活的孫茍放下，瞪了李牧原一眼：“你說小柔兒和那個書呆子？鐵匠怎麼還不來！”

    “您老的大棚！黃色的韭菜！”

    “老頭子種了一輩子地，最後的收成都在腦子裏麵！房子什麼的，燒了可以再建，只要人沒事就行。”老紀呵呵一笑：“你看，他們都出來了。”

    十幾個老人在丘陵上如履平地，有的手上抱著一筐雞蛋，有的扛著孩子，有的老太太抓著幾個藤筐……

    更為奇妙的是一個黑塔大漢，身高近一丈，渾身漆黑幾乎跟夜色完美的融在一體。

    他挑著扁擔，背後居然背了一座熔爐，熔爐燒的通紅，背在大漢的身上他卻絲毫不覺。

    看到大漢的一瞬間，李牧原甚至有種錯覺，迎面朝著自己走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山巒。

    “崑崙來了！人就齊了！”

    “李哥兒！”小柔從筐裡爬出來：“可曾受傷了？”

    “莫要做小女兒狀！我們速走！”

    “前輩要何處為家？”

    “心安處。”

    一眾人也不知走了多久，翻過山，走過水，約莫天矇矇亮時，眾人來到一處密林之前。

    森林幽幽，有小河一條，已結冰。

    丁老夫子用手在冰面上一敲，無數裂紋迅速擴散、崩裂，只聽一聲聲悶響迅速傳到遠處，這小河上覆蓋的厚厚一層冰居然全數破碎。

    風起看傻了眼，用手肘戳戳李牧原：“這是什麼戲法？”

    “這是真功夫！”

    老紀從林里拉出條小船來：“走！”

    坐在搖搖晃晃的小船上，李牧原道：“這是心安處？”

    “無人叨擾，能讓我們自娛自樂，可不就是心安處麼？心安處，既是吾家！這裏名喚桃源村！是我們很早之前的住所。”丁老夫子順手從河裏撈出一條魚來扔給崑崙：“多勞者得！”

    幾乎扛著所有行李的黑塔大漢臉上露出憨厚笑容來，接過魚，兩口就塞下肚。

    “崑崙早年受了苦，舌頭沒了，不能言語。”老紀遺憾的說道：“小朋友不要自責，既然當今陛下要掃清宇內，重拾唯我獨尊。我們這些孤魂野鬼，自然也跑不了，昨晚的情況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小子，你們可別難受，說不定是這些人拖累了你！前朝太學大祭酒，占星樓卜星官，哪一個不是頭號要犯？你跟這些人牽扯上關係的瞬間，你也成了大徐一等一的通緝犯了！”蔫在一旁的老陳博士道。

    “就你話多！”趙奶奶一巴掌拍在老陳博士腦袋上，老陳疼的大叫：“娘子輕點！娘子輕點！”

    “你還敢叫娘子！”丁老夫子和趙奶奶同時大怒，老頭兒在小船上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就要打人。

    “幹你什麼事！”趙奶奶虎威大發，丁老夫子乾笑一聲：“這廝是個讀死書的，這麼多年了一點長進都沒有！不趁現在欺負欺負，以後可就沒有機會了！”

    “老夫子！都是讀聖賢書的，你不可以仗勢欺人！”

    幾人在這小船上居然鬧了起來，風起看的津津有味，李牧原卻額頭見汗。

    前朝太學大祭酒！

    青史留名的人物，前朝末期，皇帝昏庸，三十年不開朝，兵臨城下仍在飲酒作樂。

    大祭酒率三千太學弟子迎敵，在朝天門外，一句國家養士一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石破天驚，震驚爍古！七日之後，大祭酒竟真的打退敵軍，

    勝者歸朝，皇帝要封大祭酒為將軍，賞銀、賜酒、侍女若干，結果被當庭打了一巴掌。

    皇冠落地，髮髻散落。

    華夏千年，改朝換代，皇帝死者不計其數，卻從沒有過此情此景。

    “我等讀書人！苟利國家生死以！豈為酒肉乎？”

    據說，當今聖上那時還在草廬讀書，聽聞此事將家傳娶妻的鐲子當了，飲酒數日，燒書焚廬，拿著一句為萬世開太平出山。

    可惜人算不及天數，前朝還是亡了。

    大祭酒據說死了，也有人也說成仙了，誰也不知道。

    眼前這個跟人扯著鬍子打架的，就是傳說中的人物？

    “害怕？”老紀問道：“我們躲藏了這麼久，還有點孤魂野鬼在朝裡。你這最多算不知情，回京就是！我們可以給你抹平。”

    “害怕！”李牧原老老實實的說：“他們再打下去，我怕船翻了！”

    “啊？”

    老紀不離手的鋤頭髮揮了妙用，在老陳和丁老夫子的腦袋上一人敲了個包，兩人才消停下來，不多時，小溪穿過密林，眼前霍然開朗。

    一個老男人蹲在小河裏洗澡，見到有人來了也不畏懼，反倒是哈哈大笑：“有酒麼？”

    風起麵露奇色：“這個人我見過，好像是在……”

    李牧原苦笑一聲，眼前的老男人風起不熟，他可是熟的很，或者說每一個洛陽人都熟的很。

    京裡最有名的醉鬼，整日乞討，有錢就喝酒，醉了睡街頭。有了酒，也不小氣，經常在街上拽住一個人就要對飲，曾經把遠威將軍從馬上拽下來，兩人居然在街上喝了一口，從此聲名遠揚。

    家家戶戶把門敲，開門遙問一醉否？

    李老翰林還為他做過詩，李牧原就記得這兩句了，當即輕吟出來，醉鬼眼前一亮：“我認得你，你是老李家兒子！今日有緣，見到的都是好人！喝酒不！”

    “蔣長安！你今日又醉了！”趙奶奶怒道：“還不快把院門開開！”

    “殺了人，豈能不醉！追你們的七十六人。我斬了七十五個首級，豈能不……哎？這不是趙姐！呦呦呦！我該死！這就開門！”

    這醉鬼啪的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半邊臉腫起來。他嘿嘿一笑裸身上前，扳住一塊巨石，渾身肌肉暴起，三丈之高的巨石緩緩而動，露出一個小小的洞口來。

    “這大哥好大的力氣！”風起不由咂舌。就在此時又一條小船跟了過來，洞口吹出的冷風一激，船上的孫茍竟然醒了過來。

    “銀子！我銀子呢！”

    銀子兩個字似乎徹底激起了蔣長安的鬥志，怒吼一聲，洞口完全開啟，他身影一閃，已經到了孫茍船上。

    一雙溼手在孫茍身上亂摸一通，竟真讓他掏出來了一個小小的碎銀子，蔣長安喜不自勝，踏水狂奔：“梨花老釀，老子來了！”

    “他走了！”

    “由他去，不喝酒他睡不著！”老紀道：“來，相逢就是有緣，這纔是真正的桃源村。”

    穿過山洞，竟是一處小小的凹地，四面環山。李牧原從來不知，洛陽附近還有這樣的地方。

    凹地內森林鬱郁，有幾間草棚茅屋，有的已經被雪壓塌一半了。

    船隻往來，人齊了之後，外面不知有誰又封上了洞口，所有人都忙碌起來，砍伐樹木，修繕房屋。

    老人們不老，身強體壯，除了孫茍外，幾乎每個人都比李牧原力氣大，扛起三五根原木健步如飛。

    村裏一共有六個小孩，此時也沒有閒著，鋸木頭，剷雪，忙了個不亦說乎。

    約莫到晚，這小村竟然基本修繕完成。也不知崑崙從哪獵了一隻野豬，蛻皮燒烤，輕煙渺渺。

    這裏處處偷著奇妙，點火烤豬的煙，只在人頭頂一丈處徘徊，慢慢消散，絕不升高半步。

    “奇妙！”

    丁老夫子笑道：“這處小山坳，有前古之人留下的陣法。陣法具考，有改天換地、逆轉陰陽之功能。可惜這座山坳的陣法已經殘破不堪，無法修復，只有這點功效。”

    “你看那醉鬼都帶酒回來了，今天你們兩個都喝點酒，老頭子嘮叨幾句。願意聽，就留下來聽，不願意聽，今日就是夢一場！醉鬼你莫要偷喝！”

    丁老夫子前一刻還一副高人模樣，下一刻看著醉鬼偷酒喝，跌足大罵跑將過去。

    “夢一場？”

    “小朋友。”老陳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一把抓住李牧原的袖子：“救我一命無以為謝。”

    一本小小的書塞進了李牧原的袖子裡。

    “借花獻佛，從死人身上扒來的，老朽就這點東西，小朋友莫要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