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

    掌門一身白衣。

    胸前隱約可見一點紅梅，他面色慘白，臉上卻掛著笑。

    他將藥石全都丟下，也不帶什麼金銀糧食盤纏，只帶一壺梅子酒。

    一人一劍一壺酒。

    白髮勝雪灑脫出塵。

    飄然入山。

    從此不知所蹤。

    香菸瀰漫。

    思緒漸遠。

    清風一時恍然。

    似乎回到了當年，自己在這個小院子裡，與小姐妹們吵吵嚷嚷，笨拙的練劍，師傅的笑，總是那麼慈祥……

    當年主人還在。

    主人話不多，有時候冷的像是一座冰山，看上去好像是沒有什麼感情。

    但是清風知道，主人的心裏有一個人。

    有一座火山。

    那個人的存在，阻塞火山的一切熱量。

    那個人，不是主母。

    那個人，已經死了。

    所以主人的心也就死了。

    而他的人，也毫不猶豫的……

    “清風！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清風的背後傳來，打斷了清風的思緒。清風嘴角微微一笑，扭頭看去。

    果然是她。

    一個胖胖的，笨笨的小丫鬟。

    一個叫小雀兒的丫鬟。

    這府裡許多人都變了，有的人變壞，有的人背叛；有的人則像是清風一樣，找到了更適合自己的新舞臺，徹底轉變了自我。

    只有一個人沒變。

    她叫小雀兒。

    她是李牧原老家裏帶出來的人，地位尊崇，按理說，某種程度上花弄影都不如她的地位高。只是她卻不懂享福，依舊每天打掃李牧原的屋子，三天為他漿洗一遍床褥，如今床褥已經發白了。

    她依舊每天劈柴燒火做飯，忙的嘀裏嘟嚕，花弄影也只喜歡吃她熬的飯……雖然，小雀兒的手藝並不怎麼好。

    掌門曾經想教她點功夫，清風也勸過，現在時候亂了，女人不會點本事，很容易挨欺負。

    小雀兒不肯學，她說她是李家三十二個銅子買回來的丫鬟，一輩子是少爺的丫鬟。丫鬟丫鬟，不用學什麼本事。有事兒，少爺會給她出頭。

    她很倔，似乎是這個府裡唯一永遠都不會變化的人。

    所以除了身高稍微高了一點點之外，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就連臉上的雀斑都沒變少。

    “小雀兒，我回來啦！你弄這麼多布幹什麼？”

    小雀兒抱著一大捆布，五顏六色，花樣很多。

    “少爺去年沒回來！我去年給他做的衣服肯定小了！這不我又裁了新布！抓緊做！趕明兒要是少爺回來，沒有新衣服穿，那他會發脾氣的。小時候過年，少爺沒新衣服穿，就在床上打滾不下來！我哄了好久呢！”

    清風想不到，李牧原還有這般光輝歷史，忍不住撲哧一笑。她喜歡小雀兒，見到她，就知道這個家沒變，見到她，總是格外輕鬆。

    清風不想練劍了，想跟小雀兒說上幾句家長裏短！她感覺那樣今天更有意思。

    只是……

    事情往往是不能遂人願的。

    清風突然感知到了一股莫名的氣息。

    這股氣息，她很熟悉……很恐懼！

    這氣息中高居蒼穹之上，充滿了強大、殺戮的味道。

    這氣息……

    地仙！

    “小雀兒！快找地方躲起來！刺客來了！”

    清風臉色一變，劍已經抽在手中了，她想要不想，就朝著氣息即將落下的地方撲去。

    那裏是天樞閣，是國公府目前的核心，是花弄影設立的處理政務的朝堂……

    地仙，地仙！

    以前的時候，清風並不是很明白地仙到底代表著什麼，只是知道地仙似乎很厲害！直到她的師傅被地仙所傷，用一種超脫而又決然的姿態遠遁。

    直到她的修為也逐漸提高，甚至到了直離地仙一線之隔的程度，才知道地仙是多麼強大。當年李牧原以化神之境，斬殺地仙是多麼的不容易，多麼的不可思議……

    “見鬼！地仙怎麼來了！”

    地仙只有地仙能敵，這是常識。按理說，梧桐原並不缺少地仙，爛痾山主，耕農老紀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只不過……

    烏雲之中，伸出了一隻大手。

    大手方圓十丈，威猛無比，捲雲帶風，仿若上蒼垂手，俯視蒼穹。

    一掌落。

    這已經超出了清風對武功的認知，這一掌，天地變色，宇宙錯亂，已經不似人間之物。

    她劍法再精妙，又能如何抵擋？

    危急關頭，一道金光沖天而起，清風認得，那是一個鋤頭！

    耕農老紀已經出手了。

    鋤頭向天直飛！

    鋤頭與從天而降的巨大手印碰到了一起，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大手印生生的僵在了半空之中，而鋤頭卻在空中劇烈爆炸開。

    劇烈的爆炸捲起了陣陣勁風，國公府裡傳來了無數聲瓷器碎裂的聲音，而天樞閣更是直接崩潰了一角。

    轟！

    一個人影從遠處倒飛而來，撞塌了兩棟小樓才停下來。

    老紀狼狽的身影從廢墟之中爬出，他扯著沙啞的嗓子吼道：“快撤！快撤！所有能動的都跑！絕對不要回頭！這一擊，已是地仙六階的力量！”

    地仙六階！

    又加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

    “跑！某倒要看看，你們能跑到哪裏去？”

    雄渾的聲音從蒼穹蓋下，地面上的浮灰嗡嗡抖動，草木戰戰，浮水成冰……

    花弄影在幾個僕人的幫助下，從天樞閣衝了出來。她也不逃，反倒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妝容，威嚴喝道：“哪處客人？如此不懂禮數？”

    “妙哉，妙哉！真是妙人！還真是有點樣子！不過今天，一切都將灰灰！如果要怨，就怨你們的命不好……”

    說話之間，大手已經重新凝聚。老紀踉蹌上前，沒走一步，就栽倒在地上。

    “隱衛何在！某將這府邸摧毀之後，你們負責清場，所有人一個不留，男女老少，盡數屠戮！”

    蒼穹之中傳來一陣應和聲，二十幾個黑衣人乘著木鷂從天滑下。

    “都是化神境！”清風大駭，這每一個黑衣人身上的力量都與她相當，甚至更強！

    這樣強大的一隻力量。

    清風的心裏產生了濃郁的無力感，只是身為軍人和李家人，她絕對不會放棄。劍在手中，要麼折斷，要麼飽飲敵人之血。

    沒有第二條路。

    “來！”

    “天女御劍！”

    巨手拍下。

    孤獨的女子逆風而上。

    聲音，光線，一切都好像不見了。

    只有一片黑暗。

    勇氣可嘉，可惜的是勇氣在絕大部分時候，並不能填平力量的差距。

    天女之劍，瞬間就被黑暗吞噬，大手已經開始閉合，要將光和一切生命都捏碎。

    就在此時，她似乎聽到了一個聲音。

    一個胖子的聲音。

    “死胖子！你呀你！”

    清風嘴角露出一點笑，想著就這樣死，似乎也值了。

    “你笑什麼？”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在了她的耳邊。

    已經死了嗎？

    還是……

    “少爺！”

    清風猛的睜開眼睛，看著一個白衣少年出現在自己的身邊，輕輕的摟起了自己。

    他比之前更瘦了。

    眼睛卻更加有神，深邃的眸子，彷彿囊括了這世間的一切美好。

    “少爺啊！”

    黑暗中，燃起了一把火。

    少年一隻手撐住了倒塌的上蒼。

    黑暗不能進。

    破！

    一聲巨響。

    仿若開天闢地，巨人用斧子鑿穿黑暗時，所發出的聲音。

    大手崩卒，化為灰灰從天而落。

    “你等一下！”

    李牧原笑著說道：“我時間很緊。”

    他鬆開了清風，身影如風，轉瞬間遊遍了這偌大的國公府。

    他的手上變戲法似的出現了一顆顆的頭顱，頭顱摞的如高塔一樣，穩如泰山。

    “夏頡！天算不如人算！你們陰間吃了癟，立刻來我家裏作亂？要不是我今日恰好在地書的作用下，來到陽世尋找故人，還真讓你們得逞了。”

    李牧原冷笑道：“夏頡，你們真是厲害，居然能夠穿梭在兩界之間！不過沒有那麼輕鬆自如吧？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動亂了，早就讓你們重新一統社稷！來來來，我今日看看你，還有多少力量。”

    巨大無比的雲影怒神隨之平地站起，此時的雲影怒神已經栩栩如生，身著甲冑，披著大紅披風，手持一柄巨劍。

    “斬！”

    威嚴的聲音從雲影怒神的口中炸響，一劍劃過，蒼穹清澈！所有的黑暗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哪裏走！”

    雲影怒神一劍斬破黑暗，又將手上的長劍掂起，朝著遠處擲去！

    長劍破空消失，李牧原則踩雲而下。他剛剛落地，一聲淒厲的慘叫聲響徹寰宇，一陣血雨從天而落，落出一條直線……

    “抱歉！”

    李牧原沒有去管血雨和慘叫，而是看向了他的家人們。

    “辛苦你們了。”

    一聲辛苦。

    說出了多少辛酸。

    花弄影眼圈泛紅，盈盈下拜。

    “夫君無事，妾身就放心了。”

    錢曾激動的渾身哆嗦：“就知道你小子沒事！怎麼現在纔回來？這次回來，咱們好好喝點……”

    “額……”李牧原無奈，看著自己已經逐漸變淡的身影。他這次回來，只是暫時的，還有要事在身。

    只是這告別，他卻不好說出口。

    “少爺。”

    小雀兒扔掉了布匹。

    她衝上來，抱住李牧原嚎啕大哭。

    “你去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