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月餅
“你這是在做什麼?”
曾海青看著李牧原將乾果、糖塊碾碎,加上油混合到一起,有些疑惑。
他記性很好,李牧原剛纔炒制的小炒,他大多都有些印象,甚至大多都能叫上名來!唯獨李牧原現在做的東西,他卻完全看不懂。
只是,他從李牧原的動作上,體悟到了一絲熟悉的感覺……
這感覺,很好!
“這叫月餅!你不是還記得陽間的事情,不記得這東西了?這是中秋月圓,一家人團聚之時食用的美食!”李牧原按照自己的猜測調好餡料,取一截木頭,生生的用手指扣出一個模子來。
模子很粗糙,李牧原卻很滿意。
“不記得!完全不記得,我沒有一點印象!月餅是幹什麼的?是用月光攤成的餅嗎?”曾海青滿是疑惑:“中秋月圓,那又是什麼?”
“罷了!你等會吧!”
李牧原刻好了模子,將餡料裝進去。輕輕打個響指,只聽啪的一聲,一道雷光閃過,一點幽火就在他的手上燃燒出來。
此時他的傷勢已經恢復大半,對雷火也有一定的操縱之力!他點燃了爐灶,小心的控制著火焰,烘烤著月餅。
很快,一個月餅就出爐了。
這個月餅很是難看,表面有許多燒焦的痕跡,造型也說圓不圓,說方不方,還有不少地方餡料都露了出來。
李牧原一陣臉紅,自己以前雖然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少爺,但也沒有下過幾次廚!這月餅的做法,還是小時候因為好玩,跟小雀兒學的。
他本就沒學到多少東西,眼下憑藉記憶勉強擠出,雖然似有那麼一點月餅的香味,但這樣子實在是醜的可以!李牧原覺著,比京城老李賣的吊爐炊餅還要難看……
不過,有人不在乎這個。
“這味道我記得!”曾海青仔細端詳著月餅,突然大聲叫了起來:“這味道我好像有點印象!這味道是我記憶中重要的東西!”
他表現的十分激動,他的兄弟表現的卻更為誇張。
剛纔還在一旁角落裏哭泣抽搐,不停怪叫的漢子,突然直立起了脖子,臉轉過來,鼻孔狠狠的吸了兩下。
“嗯嗯嗯啊啊呃呃呃……”他的嘴巴長大,口中發出了一連串毫無意義的音符,臉上浮現出一絲激動的神情。
他勢如虎撲般的衝上來,動作快的驚人!一口就將焦黑的月餅吞吃了下去,李牧原看著從咽喉部滑下去的**,很是懷疑他到底嚼了沒有。
“咳咳咳咳咳!”漢子劇烈的咳著,曾海青不停的拍著他的肩膀,想讓他舒服一點。
突然,漢子一把推開了曾海青,勃然大怒:“哪個王八蛋做的月餅!這麼難吃,這不是禍害糧食嗎?說好聽點叫月餅,說難聽點這不是爐子裡掏出來的碳麼?”
李牧原老臉通紅,他結結巴巴的解釋道:“我這是第一次做,我多試幾次就好了。恩,等等?”
他與曾海青對視一眼,曾海青臉上泛起了一陣狂喜,他猛的一拳錘在了漢子的背上:“行啊你,知道貧嘴了!李三兒!你這不是好了?”
李三兒當場呆住了,他看著自己的手:“你是曾大哥,我記得你!我叫李三兒?這個名字怎麼這麼耳熟!你又是誰?曾大哥,這個伙伕不行!這樣的月餅也好意思賣?絕對是騙錢的!趕出他去!”
李牧原登時氣結:“曾海青,你要是再不讓他住嘴,我怕我一拳打死他!”
曾海青哈哈一笑,抹了一把眼角:“王,你這火燒的就是不怎麼樣嘛,你看,我都迷眼睛了!來來來,我給您燒火!李三兒,別閒著,你小時候不是賣餅的?快來揉麪!”
得了兩個幫手,李牧原這次順暢多了,他們削木成模,用刀刃當做烤架,劈碎了城主府中的桌椅板凳為柴。很快,他們就做出了三十多個月餅。
隨著月餅下肚,李三兒的身上流光四溢,一套鎧甲漸漸的浮現在李三兒的身體之上,他眼神裡的最後一絲遲疑、猶豫、迷茫也消失的一乾二淨。
好不容易將月餅嚥下腹去,他看了一眼拿著一個月餅,對著月亮咀嚼,正淚流滿面的曾海青,嘆息道:“大哥,這是什麼年歲了。”
這次的月餅賣相好了許多,多多少少有點樣子了。李三兒也不嫌燙,拿起就吃,轉眼功夫,已經在嘴裏塞了三個,腮幫子腫的像是一個大蛤蟆。
曾海青看了李牧原一眼:“誰知道呢?王!你別說!我這傻兄弟就是問問,他其實不想知道!知道了,反而更難受。”
“我們只要記得,我們來的日子,是成化三十七年!”
成化?李牧原似乎記得這兩個字,在塵封的歷史書中,偶然在非常靠前的位置能夠看到這兩個字。
地下人依舊,地上已千年。
“我記起來了,中秋月圓是什麼日子。”
“那是我們全家團聚的日子,那是家最圓的日子。我們看重的不是月圓,而是家圓……”
曾海青笑著說道:“我呀,最後一箇中秋節過的可匆忙呢。當時我在家休息,正與一家人擺桌祭拜祖宗!王的命令突然傳到了,說要我即刻出發!我顧不上吃飯,匆忙收拾行裝離開!娘子從祭祖的臺子上,給我掰了一塊月餅下來。”
“那是最後相見的一面,自那之後,就此永別。今日突然想起,不知到家人是那夜如何祭祖。”
“這麼多年過去了,日日對月,日日月圓!只有今日,才真正是故鄉的味道。”
曾海青翻身拜下,叩頭在地:“至此,生死無憾!吾王有令,長矛指何處?吾等無有不從!”
李牧原笑著將他摻起:“不要管那麼多,我們先……做飯!遠行的遊子在外,今日也該歸家了。”
一晚時間,三百個月餅。
李三兒鄭重其事的跪下來,給月餅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將月餅包在身上,帶了出去。
“兒郎們在這裏呆的太久,都已經忘卻了時間,今日總算見到家鄉的味道了。”
李牧原臉上沾了一些麪粉,有點像小丑,看上去有點滑稽可笑:“可惜我們兩個太慢了,這裏總共有百萬鬼卒,我們要忙到什麼時候?”
曾海青笑笑:“總有一天會完成的,說實話,直到您親自下廚的時候,我纔敢肯定!您真的不是過去那個王了!王在以前的時候,老是跟我們說:天下、蒼生、富貴!當時我們聽的熱血澎湃,才決定給王付出我們的一切!可現在看來,王說的都是沒用的!天下蒼生富貴都是假的!不如您的一鍋月餅。”
“對了,王是怎麼死的?我雖然恨不得親手殺了王,但畢竟還是有一段緣分,還想祭拜一下。”
李牧原思襯片刻:“你們的王啊,是自己把自己給殺……”
他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了一曲悠揚的笛音。
這曲調是李牧原之前所奏,然而這演奏之人的音樂之術,要比李牧原強上太多。
他的音樂真正表現出了遊子思鄉,懷念故里之情,以及有家不能回的傷感。
發於情,止於情,追憶相思。
其情其感,都在一曲之中。
“出去看看。”
李牧原和曾海青走出城主府大門,他看到幾十個漢子蹲坐在地上,無語凝噎,滿臉傷感。
他們的手上,還有些人拿著半截月餅,吃到一半,卻已經被淚水打溼。
“月餅最是代表故鄉之情,所以將他們喚醒,從失魂症之中拉了出來!但是陷入失魂症的他們,何嘗不是一種幸福?記憶太過痛苦,忘記纔是美好的!現在的他們,心底的幻想徹底被打破,都知道了自己已經在這地下度過了千年時光!就算是回去,也已經物是人非,地上的家人們,早就已經不存在了?曾經想念的一切,如今都已經完全破滅,如此,還不如不想!”
想到這裏,李牧原突然一驚,南里城的人,和這些軍魂的遭遇很是相像,但是他們卻沒有被失魂症困擾!
李牧原曾經猜想過,南里城為什麼要將地上之人的家屬也帶下來!從效率,資源節約來考慮,這種小家庭其實是並不怎麼合算的。
再說人心控制,既然已經有了符籙控制,家屬控制的作用也相對有限!
“難道說,那個人曾經來到過這裏,知道軍魂的情況?所以才做出了那樣的佈置?”
“月餅,月餅都沒有了!”
李三兒從小巷裏衝出來,衝着李牧原大聲叫道。
“來來來!你們這幾個混蛋都別在這裏傻站著!過來幫忙!快快快!候小白!你們快來幹活!別傻愣著!”
李牧原笑了,他忽的抬起頭,看著遠處的高樓上,剛纔吃麪的店掌櫃,正坐在樓頂上吹著笛子。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李牧原。
憂傷、悲愴的笛音猛的向上一挑。
李牧原聽不出他吹奏的是什麼曲調,只是知道,笛音之中,陡然間生出了一點歡快,向上的音符。
向上,就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