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酒鋪、老宅菜坊、追憶布庒……”李牧原走在街上，看著街上的鋪子，心裏頗有些感嘆。

    街上的商鋪，名字之中全都帶著追憶、回家、老家、歸鄉之類的字樣，絕無其他！

    一座城中，共有七十二個鋪子，各個都滿懷相思之情。

    “來來來，走過路過嘗一嘗！咱的味道，最有家鄉情！一碗麪，一塊饃，當年離家孃親做的味道！”

    一個鋪子前面，一個衣著襤褸，一身破爛衣裳的夥計正在賣力招呼客人。見到李牧原朝自己走來，立刻眼前一亮，迎上前：“客官客官！裡面請！咱鋪子裡新請了師傅！師傅歷經輪迴，回想起了不少事情！特別是當年師傅老孃做的饃饃和麪！保證您吃一會就認上！”

    李牧原頗為感興趣，問道：“多少錢！”

    “五十文！”

    李牧原掉頭就走，張金榮的口袋裏窮的叮噹響，只有二十九個銅板，想吃麪，差的遠呢！

    “客官客官客官！”

    夥計眼見李牧原要走，登時著急，一把拉住了他：“客官！錢財都是身外之物，我看客官眉宇之中有一股蕭索味道，顯然是失魂症快要發作！這時候還在乎什麼錢財？”

    李牧原道：“你說的倒是沒錯！可是我沒錢！”

    夥計咬咬牙：“客官你還有多少銅錢。”

    “二十九文也！”

    “足也！足也！客官，我卻有急事！掌櫃跟我說，只要我在這裏三個時辰內替他吆喝到十個客人，就讓我喝一碗麪！我這已經吆喝了近三個時辰，卻只吆喝到九個！眼看時間就要到了，正好客官你來了！”

    “這樣，我這裏還有二十二文錢，都給你，這樣你我都能吃一碗！你覺得如何？”

    李牧原十分驚奇，哪有這樣做生意的？還自己貼錢拉客人？這夥計腦子是糊塗了嗎？

    眼看李牧原猶豫，夥計滿臉焦急，連連哀求：“求求你了！我家娘子的名字我已經忘了！她的臉我也快要忘了！我不想忘了她！我不想忘了她！我不能忘了她！再過幾年，我就要回去了！到時候忘了她的話，我該怎麼去找她！求求您幫幫我！”

    “幫你？我能怎麼幫你？”

    夥計急道：“咱都是一家人，您不用揣著明白裝糊塗了！只要您拿了我的錢，去屋裏麵吃上一碗麪！就算是幫了我！求求您！”

    “好！”雖然還有些不明就裏，李牧原還是鄭重其事的點頭道：“不過這樣，你可捨本啊！！”

    夥計大喜道：“我只要現在還能記得她就好，哪管以後的事情！來來來，給你給你！掌櫃的，我招來客人了！快快快！快將麵給我！”

    夥計將幾十個銅板都塞進了李牧原的手中，當即衝入店中拽出來了一個胖子！胖子上下打量了李牧原一圈，見他雖然身上滿是塵土，眼眸卻依舊明亮清澈，當即有些疑惑，道：“你這廝快去吧！讓夥計給你盛一碗麪！老趙！難得你來！裡面請！讓你嚐嚐我們家的手藝！”

    李牧原無有不從，給了掌櫃五十文錢，很快，一碗麪就端到了李牧原的面前。

    說是一碗麪，實際上只是一個茶杯大小的小碗，裡面更是隻有三根麪條，不過麪條上灑著些蔥花，看起來鬱鬱蔥蔥的很是喜人。

    這算是麵嗎？

    餐桌上已經坐了不少客人，他們用筷子夾起一根麪條，以一種極慢的速度吃著！而且幾乎所有人都淚流滿面，更是有人嗚嗚咽嚥了起來。

    “娘子啊！”

    剛纔的夥計也得到了一碗麪，他剛喝了一碗麪湯，淚水就流淌了下來，捶胸頓足：“娟啊！我不該聽什麼鬼話，出來從軍，呸！保家衛國！呸！忠王之事！都是狗屁的話！我悔啊！我不該捨下你跟孩子在家！孩子多大了，我的孩兒啊！”

    他的樣子引發了周圍人的一陣嘆息，有人道：“媽的，這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

    掌櫃依在櫥子上，冷笑道：“快了！快了！很快就結束了！王會來接我們的！”

    “狗屁！就是個騙子！要是那個姓祁的混蛋敢再來，老子一刀劈了他，砍下他的腦袋當夜壺！到時候，老子踩著他的背離開這裏！奶奶的，我家裏的娃娃估計快要娶媳婦了吧！我這當爹的還在這裏鬼混！殺殺殺殺殺！”一個壯漢抄刀站了起來，突然，他的眼神一陣迷茫，抽刀就朝著桌邊之人砍了過去。

    那人反應極快，立刻抽刀迎了上去，兩人就這這麪館之中打鬥了起來，很快整個餐館幾乎所有的人都加入了他們！包括剛纔那個捶胸頓足喊娘子的夥計，此時的夥計滿臉通紅、咬牙切齒，不停的大呼小叫著，好像已經將自己的娘子忘記了。

    掌櫃似乎早就習慣了這樣的事情，待到人們都出去之後，就默默的收拾桌椅板凳。

    “掌櫃的，他們這是怎麼了？”

    李牧原奇道。

    “能怎麼？老孫你糊塗了？失魂症發作了唄！大家都是舔刀子的人，只要有一個挑起頭來，所有人都……等等，你……”店老闆看著李牧原，奇道：“咦，對，你是老李！你竟然沒被影響？”

    李牧原吃乾淨了麪條，這味道實在是太難吃了，幾乎就是清水煮麪，他艱難的往下嚥著：“我當然沒事！”

    掌櫃重新審視了一遍李牧原，眼神中有些奇怪，突然道：“這樣吧，這位朋友，我店裏的夥計都跑乾淨了！你幫我招待一下客人如何？你每招到一個客人，我就給你十文錢的工錢如何？”

    李牧原欣然同意，他倒是不在乎錢，但是想要好好的感知一下這裏的情況。他當真換上了夥計衣衫，清清嗓子，試圖去門口招攬客人，可惜這座城的情況，實在是太過詭異了。

    剛纔店內的械鬥，此刻如同瘟疫般傳染，整座城的人都鬥了起來！

    所有人都在拼命廝殺著，叫喊著，四面八方，不斷有人從小巷子裡衝出來，加入械鬥者的隊伍之中！然而他們只在街上打鬥，絕對不會殃及到兩旁的商鋪。

    店主人拿著水出來：“喝口水，先別急！”

    “他們怎樣會這樣？何時纔會停下來？”

    “打累了就會想家！想家了就會停下來！”店主人懶洋洋的說道：“快了，快了！”

    李牧原一飲而盡，只覺得隨水下肚，自己的身體似乎被洗滌過了一遍，非常清爽。就聽著掌櫃說道：“哎！這麼多年，我也快堅持不下去了！這日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陛下當年說，我們這些人回去之後，各個都是侯爺！我現在也不想這些了！就想回家，看看家裏的小子。”

    李牧原無言以對，這些軍魂不知道是什麼年代被困在此處，陽世之中，恐怕已經物是人非！他們的願望，恐怕永久只是空想而已了。

    “店家。”

    李牧原道：“這塊木頭，可以給我用一下嗎？”

    李牧原指著一塊被砸爛的桌子腿，笑問掌櫃，掌櫃狐疑的看了看他，猶豫了片刻：“老張，你今日怎麼這麼古怪？莫不是你想起了什麼吧？”

    李牧原將桌子腿拿在手中，手指如刀，三下五除二，就將桌腿削成了一個笛子。

    掌櫃目瞪口呆，就聽著李牧原嗚嗚咽咽的吹起了笛子。

    “我的家，在那綠水青山旁！我的家，有一頭老黃牛！我的家，有人在田地裏奔跑……”

    這是李牧原聽過的一首民謠，是梧桐原裡農夫幹活時唱的曲子，他記憶在心，此刻藉着笛音，將一處山村景象描繪出來。

    他沒有學過樂器，吹得曲調很是粗糙，很是難聽，就算一個牧童用樹葉吹出的調子，恐怕也比他吹的好聽。

    但是……就算是這樣粗糙的聲音，也引起了極大的震動。

    鄉音來了。

    第一個人停了下來。

    他立刻頓了下來，扔掉了手中的刀，蹲坐在李牧原的身前，眼神迷茫，精神似乎隨著笛音，去了曲中的山村。。

    “我的家，有三間土房！我的家，有一垛糧食！我的家啊……”

    第二個人聽到了笛音，淚流滿面，他看著自己的手上的兵器，放過了差點被砍下頭的對手。

    “我在幹什麼？”

    “我們在幹什麼？”

    笛音飄揚。

    滿城靜坐。

    李牧原吹著笛子，在城中漫步。

    他感受著每一個軍魂的情緒，體會著他們情緒中深深的疲倦和對家的渴望！

    還有他們的內心對自己的欺騙，他們其實都知道，自己已經回不去家鄉！

    他們所珍惜的一切，所為之奮鬥的一切，他們曾經堅信的一切，其實都已經不存在了。這些軍魂們，實際上生活在一個自己編織的謊言之中。

    在鄉音之中，他們似乎有找到了歸宿。

    笛音幽幽，似乎此刻回家。

    “你是從家裏來的人嗎？你是王派來接我們的人嗎？”

    “能跟我們說說，家裏現在，怎麼樣了？”

    “我們，很想回家。”

    掌櫃追上了李牧原，大聲的叫著。

    “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