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李牧原就帶著人，悄悄的離開了府邸。先走陸路，然後轉船渡江，又行了一日，繞著路七拐八拐雲夢澤就到了。

    昨夜剛下了雨，到處都溼漉漉的，風一吹，瀰漫起植物枝葉和土壤混雜起來的新鮮味道，讓人倍感清爽。

    “爺，前面就是張家裕，再往前走，就是雲夢澤了。我們想要去那個地方，可必須要有人指路！”

    一個光頭漢子殷勤的指著前面破敗的小村莊，給李牧原講解道：“張家裕據說早年是姓張的建立的，後來姓張的卻沒了！全村大概有三百多人，常年靠採藥、獵獸為生，民風彪悍！不過小的曾經來這裏收過獸皮，身上還有信物！一會我就過去叫門！”

    李牧原點點頭，光頭漢子就自去了。

    這光頭名叫趙鵬，是江湖上有名的狠人，但又有分寸。屬於靠刀子吃飯，卻不賣良心的那種！走南闖北多有經驗，李牧原就將他僱了過來，主要做嚮導，關鍵時刻也需他拼命。

    趙鵬對李牧原很是崇拜，來了之後，主動替李牧原把一幫江湖人管理起來。李牧原看他長的雖然粗狂，但實際上粗中有細，做事井井有條，就主動提拔他做個首領。

    自此之後，趙鵬更加殷勤。在他知道李牧原的意圖之後，建議先找嚮導，因為在雲夢澤裡，一個人或許能靠運氣活下來，一百人卻必須要有人指引才行！

    在他的帶領下，他們找到了這個名叫張家裕的小村子。

    他們的隊伍有血麒麟、江湖人，足足有近百人，這可是一隻足以摧毀小村子的力量！不過不知道趙鵬用了什麼手段，張家裕居然還是開門了。

    一個十分魁梧的中年人走了出來，狠狠的抱了一下趙鵬，然後就率人迎了出來。

    村子裏能動的人幾乎全來了，李牧原看著村中人雖然各個都有些菜色，但每人都揹着大弓，挎著彎刀！上到七八十歲彎腰駝背的老者，下到看起來五六歲稚氣未脫的孩子，一概如此！

    他們的身體上有貧窮和勞作特有的標誌，但他們的眼神銳利的卻像是天上的鷹！

    李牧原他們早有準備，採購了許多藥材、農具、布匹還有大罈好酒！當場就分發下去，人們的眼神都亮了，但卻沒有一人亂取，反倒是在首領的安排下都收到了一起。

    “烏海！這就是我帶來的客人！他在朝廷裡，可是統御萬人的公爵，比之前那些混蛋稅吏高上十萬八千倍！不過你放心，我們這次來，只是你的朋友！”趙鵬對著中年人介紹李牧原。

    中年人看著年紀輕輕，卻錦衣玉冠的李牧原有些驚奇，不過這裏即使再荒，也是朝廷的領地！雖然他聽不懂公爵是什麼意思，卻能從趙鵬恭敬的語氣中理解李牧原所處的高度。

    這個大漢猶豫了一下，就準備磕頭，李牧原卻阻止了他。

    “不必多禮！你們是這片土地的主人，我今日不是什麼公爵，只是一個遠處來客人。面對客人，可不需要磕頭！”

    大漢哈哈一笑：“既然是客人，那就好辦了！我今天早上獵了一頭野豬！正好殺了招待！小夥子們！都去山上看看夾子！把夾子裡的收穫都給我帶來！不需偷喝客人的酒！把我寨子底下埋著的火燒心挖出來！今晚喝個痛快！”

    周圍傳來了一陣鬨笑，嘰裡呱啦一陣土語，好像在說烏海小氣什麼之類的，所有人都一鬨而散，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大隊人馬在寨子外面紮營，李牧原和幾人被烏海迎進了寨子裡面。寨子里布置的井井有條，村中的小道卻大多都鋪了碎石，雖然剛下了雨，卻沒有多少泥濘！小道的旁邊挖著水渠，清水彙集，不知道去了哪裏。

    村裏蓄養著家畜，卻沒有家畜排洩產生的惡臭味，反倒是空氣中時刻瀰漫着一股山林特有的清香，淡雅怡人。

    李牧原饒有興趣的看著這處小寨，寨裡的建築大都是一種木樓，底下挑空，樓上住人，這樣能夠避免溼氣上升，危害身體。

    幾個老農正在自家門前的青石上坐著，不知道在忙什麼，李牧原注意到，老人的衣衫，甚至比年輕人的都要整齊一些。看著陌生人走過來，臉上都掛著和曦而滿足的笑。

    這偏僻、破舊、窮困的小村，卻有一股特別的生氣。

    勃勃向上。

    “這是我的家！你們可以在這裏休息！明月湖可不是什麼好去處！只有我和幾個老獵人去過！這樣，那幾個老獵人進山去了，他們回來我就託付他們帶你們去！”

    烏海很是豪爽，拍著胸脯跟李牧原說沒有問題，並請李牧原先休息，自己去殺豬。

    他毫不設防的將李牧原一行人讓進了屋裏，然後做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動作。

    他從懷裏掏出來了一個獸皮小包，從裡面取出一本破舊的書來！

    他將破書小心的放在了高處，十分虔誠的拜了幾下，甚至他小小的兒子，也跟著他拜了幾下。

    李牧原眼神極好，哪怕是灰暗的房間內，他也清楚的看到那本書的封皮，並不是什麼神學、經書，不過是……

    一本蒙學。

    這是大徐很常見的書，常見於鄉間私塾，對剛懂事的孩子啓蒙識字用！只是不知道為何被烏海如此恭敬的對待。

    “我可以看看嗎？”

    面對李牧原的要求，烏海猶豫了一下，居然去洗了把手，恭敬的朝著書本磕了一個頭。然後小心翼翼的將這本帶有一點神聖氣息的破書拿了下來。

    “這是寶貝！”

    李牧原沒有接過，也去洗了***，才小心拿過。

    他的動作讓烏海肅然起敬。

    不過是半本蒙學。

    蒙學只剩了一半，後面的大部分都被撕掉了，不過被人小心的補了獸皮。

    翻開第一頁，就看到模糊的字：“天下為公……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

    烏海撓著自己的腦袋，鋼澆鐵鑄的臉上居然露出了一絲羞愧：

    “這是我小時候撿到的，不識字，沒人教，只是跟一個要飯的讀書人學了一晚上！不過他第二天就死了，也不知道理解的意思對不對！有人說這本書是孩子看的東西，沒什麼大不了！我卻覺得不對！這明明是大道理！”

    “我這麼多年，就用這書上的道理幫助大家，村子依然很窮，可大夥都很高興！我覺得這不是我的功勞，這是這本書的功勞！其他的莊子都拜祖先，巫女娘娘，我就拜這一本書！”

    李牧原搖頭：“你說的對，這就是大道理！天下為公！你不識字？我讀給你聽！”

    他真的朗聲讀起，烏海有些呆，卻認真的聽著。

    他的聲音很有穿透力，穿過了烏海的小木屋，在小寨的上空久久的迴盪著。

    蒙學並不長，李牧原很快就讀完了。他沒有功名，卻也算是一個讀書人，解讀蒙學自然不在話下！當即他就用心的講了一遍書中的道理，甚至憑藉記憶，將後半本書也講了一遍。

    這是一種奇異的感覺，一種特殊的情緒在他的心底滋生。這是一種虛無之刀都斬不滅的思緒……

    不知何時，門口已經聚滿了人，多是孩子！他們看著捧書的李牧原，眼睛裏閃爍的全是渴求。

    “什麼是天下為公？”

    一個孩子問道。

    李牧原啞口無言，字面上的意思很好解釋，他卻回答不上來。

    良久，李牧原說道：“這四個字，太大了！你只能自己去找答案！烏海？你可以找幾個孩子……罷了！我答應你，以後送幾個先生和書來。”

    “好！朋友！”

    烏海重重的答道，他用手錘在胸膛上，然後比劃了一個怪異的姿勢。

    趙鵬一驚，這是張家裕人對待生死兄弟纔會做的禮節！他在這寨子往來數年，都沒有獲得這等殊榮，李牧原纔來了一個時辰，卻已經超過他！

    “今晚不喝酒了！虎子，你告訴你爹，別挖酒了，肉乾薰一薰，準備好藥草！今晚上都弄好。朋友，你今夜能給孩子們再講一遍嗎？明天我陪你們進山！”

    烏海大聲呼喝著，不用他指揮，孩子們迅速離開，很快家家戶戶的房頂上，都飄起了渺渺炊煙。

    淡淡的肉香味瀰漫在村裏。

    夜色來了。

    這村裏卻有黎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