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魚醒了。

    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裏，他也是一個和尚，只是這一次沒有人叫他木魚。

    他們都叫他：上師。

    上師。

    聽起來好像是個老和尚的名字呢。

    在夢裏，他的家鄉在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那裏眾生都信佛，家家禮佛，幾乎每個城都有佛塔。

    是佛家傳言的西方聖地。

    出生於聖地、在聖地享著無窮尊榮的上師帶著一頭毛驢一塊麪餅一皮囊水離開了。

    他要去遙遠的東方傳教。

    不知經歷了多少苦難，不知敲爛了多少木魚，上師終於到了東方。

    可惜，這裏強大的帝國並不歡迎他們，佛家，在這裏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甚至不入流的門派。

    上師開始傳教。

    先從最苦的人開始吧。

    上師化緣、行醫、行善。

    一晃五年。

    可惜無用。

    百姓們生病的時候信佛、下雨的時候信龍王、需要生孩子的時候信送子娘娘、官服抓勞役的時候信人情。

    大多數時候只信錢。

    上師愁啊愁啊愁，腦袋不用定期剃髮，頭髮都已經掉乾淨了。

    偶然間一場雨，破舊山神廟裏，他遇到了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很窮，身上全是補丁，只有一個跟石頭似的饅頭，還分給了上師一半。

    但是他口氣很大。

    他說自己要為萬世開太平。

    接著雨落的時分，上師抓過瓦片當木魚，敲打著進行了一次交談。

    雨聲響，誰也不知道他們說的什麼。

    隨後雨停，二人別過。

    後來，年輕人去從軍，起義。

    有些人覺得年輕人有些神奇的本事，有時候會憑空變出糧食來，有時候與之作對的敵將會莫名其妙的死於非命。

    真是天命之子啊

    ……

    時光冉冉。

    一晃許多年過去。

    年輕人老了。

    上師的傳教終於有了一點起色，天下的佛寺多了起來，他被稱為當世佛陀。

    可他身上已經沾滿了漆黑的墨。

    滿滿的都是血腥味。

    上師很迷茫，他自覺得到了一些，可又失去了更多！

    他從山崖上跳下，想一死了之。

    命運機緣妙不可言。

    一個小棄嬰被從山崖上拋了下來，小嬰兒砸在老和尚的硬骨頭上，沒有死。

    小嬰兒應該是吃奶的年紀，手裏卻握著一塊破餅子啃著！他趴在老和尚的身上，咿咿呀呀，將破餅子塞進老和尚的嘴裏。

    好甜！好甜！

    淚有千行！

    恢復了一點力氣，趕在第一縷陽光躍出地平線之時，老和尚將小嬰兒舉起來！小嬰兒整個人沐浴在光明之中。老和尚完全身處黑暗，卻笑了。

    咚！

    木魚聲！

    木魚醒了過來，他身上很沉，很重。好像有一層泥包裹在身上。

    掙扎無用，他索性不管，在黑暗中閉上眼睛，慢慢的念起了佛經。

    周身火起，大放光明！

    泥塊脫落，木魚走了出來，他回首看了一眼，才知道自己當了許多時候的廟上之佛。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幹什麼去？”

    木魚沉思片刻，終於將幻覺帶給他的一絲疑惑搖出腦海中。

    “我是木魚，我在廟裏，我……”

    佛像前的一盞長明燈熄滅了。

    木魚呆呆的看著長明燈，他知道，這是命燈……人死燈滅。

    老和尚沒了。

    “師傅……師傅……你到哪裏去了！你不是說一會就回來嗎？為何你自己卻走了！”

    燈光滅了，一點熒光出現在他的面前，那是一塊小小的舍利子。

    望著小小的舍利，兩行淚水流下，木魚用小小的手背擦了擦眼，突然就覺得自己沒有家了。

    他是孤兒，有老和尚在的地方纔有家！老和尚有家，家在很遠的地方。

    小木魚不怕遠。

    再遠的路也是路，只要一直走下去，就總會到。

    “師傅，你不是老說要回家嗎？我今日就送你回去！這就走了啊！可萬一有人找我怎麼辦？”

    木魚不是很會寫字，他歪著腦袋想了片刻，找了一張紙，畫了一條龍，寫了一個壞字，然後歪歪斜斜的寫了一句。

    “回來再告訴你。”

    夜風吹，思念不知飄了多遠。

    古帝祠堂已經毀了一大半，胡萬里從空中落下，不停的嘔著黑血，在他的面前，老和尚盤膝而坐，身體一點點的化為灰燼。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笑。

    “這個老賊，居然還有此等能力！那位將軍，剩下的就教給你們了！”胡萬里說了一聲，立馬開始打坐調息。

    雖然他成功殺死了妖佛，但妖佛臨死前的一擊佛魔相殺，給他造成了難以想象的重創！要不是他已經堪堪摸到了地仙四重，四相刻心的境界，此刻他早已魂歸九天了。

    “外面……爭鬥停了！”李牧原站起來，地道上面，已經隱隱的傳來腳步聲。

    “老和尚，輸了嗎？這敵人不簡單啊！”李牧原拳頭攥緊，深深吸氣。

    幽蘭色的電光在手上盤旋，如有靈性一般，化出一柄長劍來。

    “紅玉，你去裡面吧，這裏有我。”

    “不！”紅玉搖搖頭，從腰間抽出一支小小的短劍，劍上紅色的光芒不停吞吐：“我就在這裏吧！我不想進去。”

    一陣沉默，李牧原問道：“你到底怎麼了！我怎麼覺著你……”

    隨著她拔劍的動作，紅玉的身上開始瀰漫着一股死氣！

    這股死氣太濃了，應該只能出現在死人的身上纔對。

    “你說我嗎？”紅玉笑著，梳理起了頭髮，將滿頭秀髮紮起來，想了想，又用刀割下來了一小縷。

    “一會我死了，你能幫我把這縷青絲交給陛下嗎？”

    “好……你到底是誰？”

    “我就是我，我是紅玉呀！”紅玉笑著說道：“你是問鬼傀是誰吧？你也知道了陛下的變化！這種事是絕密的，陛下對任何人都信不過！既然人信不過，那就只能製造出一批鬼了。”

    “我五歲就進宮了，舉目無親的我，連同其他的幾個姐妹，一起被派去伺候一個年少的公子。公子對我們都很好，雖然那時小，但我知道，公子就是我一生的寄託。”

    “後來啊後來。”

    “我們姐妹幾個都知道公子是誰，我沒有奢求過什麼，我們知道自己就是一個小小的宮女，就想著一輩子都陪在公子的身邊就行了。”

    “後來啊，有個老公公告訴我，公子有危險，需要一批絕對忠誠的人！我們連去哪，幹什麼都沒有問，就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當初告訴我們的是要在身體裡植入一塊玉，植入這塊玉的人，將成為公子最貼身的護衛！但是植入玉後，只能活二十四年。”

    “我們都答應了。只是我們沒有想到，當我植入玉後，自己的意識就被禁錮在身體之中！另一個被創造出來的紅玉接管了這具身體！那個紅玉纔是公子要的人，只要公子拿著一塊玉佩，就能令行禁止，甚至意識都能暫時抹去！是的，這是最忠誠的人！可我呢？

    好多年過去，我一直在黑暗中徘徊，無邊無際，只有我孤身一人，我飢餓、我痛苦、我疲勞、我想死卻無處可去！我後悔過，我咒罵過，我曾扼住自己的喉嚨……”

    李牧原嘆道：“你受苦了，可你還是回來了！”

    “是啊，我看到了月亮，溫柔的月光真的好美！我才明白過來，兩個紅玉都是我！只要能陪在公子的身邊，一點苦又有什麼？我的一切都是公子的，只要公子好，就行了。”

    李牧原心裏有些悲哀，他也搞不清楚，到底眼前的紅玉究竟是明白了過來，還是說被同化了。他忍不住，就說道：“可你知道……”

    “我知道啊！”紅玉嫣然一笑：“我知道公子其實和我們一樣，是個姑娘。這都沒有什麼！此情可待成追憶，只要我記憶中的公子，還是那一位翩翩少年，就好了。”

    “我呀！所有的一切都是公子的！不過啊，我還是有一點小小的私心的，那黑暗中的痛苦實在是太大了，我再也不想回去了！我再也不想在黑暗中，連一點光明都看不到了！所以啊就讓我在這裏，用自己的生命，最後一次為公子起舞吧。”

    這份情沉甸甸的。

    密道雖然隱蔽，可世上本就沒有絕對之事。很快，隨著幾聲狗叫和一聲驚呼，這密道被人發現了，大批計程車兵涌了下來。

    黑暗中，全都是貪婪的眼神。

    李牧原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你們來了。”

    “李哥兒！”

    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小柔拿著一塊鋒利的瓦片，從祠堂裡鑽了出來，站在李牧原的後面，她很柔弱，目光卻很堅定。

    “我來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