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鳳山約
月出於鳳山之上,光華如練。
長寧村的東頭有一山林,因植梧桐繁多,曾引神鳥鳳凰棲息於此,故名鳳山。
一株梧桐,一條瘦影。
西風入林,呂梁一陣哆嗦。
他的瘦馬被系在了山下的溪邊。
鳳山的梧桐數不勝數,呂梁似是在找尋著什麼,提步前行,也顧不上野草荊棘割在他的身上。
山林深處,有一方巨石,已爬滿了青藤。
呂梁微笑著低下了頭,倚靠在巨石邊默唸道:“今日,我們秋、呂、趙三人舉酒立誓,結為兄弟,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鳳山之土,實鑑此心。”
“以梧桐為盟,絕無悔改。”
像是在訴說一個誓言,一個承諾。
江湖人最重承諾,也最講信譽,呂梁也不例外。
從離開臨江鎮的那一天起,呂梁就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誓言會不能實現。
“大哥,三弟,約期已至,你們何在?”
抬眼間,只有蒼茫天地,無盡黑夜。
呂梁憤然起身刀指蒼穹,如泣如訴。
言猶在耳,卻已經人事全非。
舉頭望月,銀光滿地;寒風徐來,江水瀟瀟。
呂梁收刀入鞘,默默靠在巨石一側,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大夏王朝的國士,三弟,你可真是混的風生水起啊。你說,大哥的失蹤是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當初考取功名後,你我兄弟三人分去三州,你去了遠在京城最為繁榮昌盛的中州,大哥卻選擇留在江南,意圖崛起九州之中最弱的揚州,我呢,則去了不遠不近的莽州。分別的時候我們約好了,無論今後是在朝在野,都不忘兄弟情義。結果呢?”
“你在中州加官晉爵,如日中天,成了不可一世的國士,為天下局。大哥的才能並不遜色於你,只是選擇不當,那時揚州的秦王窮困潦倒,要江山沒江山,要兵馬沒兵馬…可五年後呢,不一樣風起雲蒸,與數年霸佔江南半壁江山的雲州奇虎相當,身為謀士的大哥功不可沒。只是大哥性子風流灑脫,為人重情重義,耐不住官場上的枯燥,也看不慣那裏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後來索性辭官回鄉,寄情山水隱居臨江。”
“這十年,我回揚州數次,哪一次大哥不是熱臉相迎,哪一次沒有受到最好的招待。無奈我天資愚鈍,不比你二人,在莽州前五年裏文不成武不就,又三心二意,當不了文官也做不成武將…後知大哥辭官返鄉過起了逍遙日子,我也學他任性了一回,隻身前往靖南峰以求武道…”
“只是沒想到,靖南峰裡的日子過得太快,一晃便是五年。等我武道有成,前來赴此鳳山之約,一路上四處向人打聽,才得知大哥被流放至漠谷…作為二哥我雖有愧,可是當時三弟你在京城呼風喚雨,隻手成天,這種小事你費費嘴皮子就能解決,你又在哪呢?十年都不見你人,也沒寄回來過一封書信,恐怕你早已把我二人忘得乾乾淨淨…”
呂梁低頭凝視著手中的寶刀,看不清神情。
“趙三,你這個背信棄義的混蛋,總有一天我會趕至中州,在京城,在皇帝老兒的面前,將你千刀萬剮!”
呂梁突然笑起來。
仰天長笑。
笑得十分悲涼,萬分悽慘。
就如同鳳山之約,再不會有故人來。
漠谷是十八荒地之一,荒蕪一片,兇獸成災,人在其中必然是九死一生。更何況大哥…從文不從武。
所以他不恨大哥失約,只是恨三弟無情,自己無用。
“大哥你放心,此事我必然追查到底,若是被奸人所害,梁一定為你討回公道。”
呂梁再次出刀。
鳳山上有劍光忽起,照亮了山林,天地慘白。
西風嗚咽,巨石顫鳴。
刀鋒所至,若筆走游龍,字亦天成。
他曾經也是個書生,和大哥、三弟一樣意氣風發,揮斥方遒便可指點江山。
所以寫詩作畫,對於他來說似乎並不是什麼難事。
但有些本領,也會慢慢消失,如果你放著不用的話。
不過還好,還沒到那個時候。
至少,他還能寫一首詩。
以刀為筆,巨石為簡。
“深巷暮時行人稀,落殘桐葉雨聲低。仍記江湖十年夜,走劍深處淚溼衣。”
“呂有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