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長寧夜
殘月如鉤,小雨淅瀝。
一個鐘頭的時間很快過去。
秋生走進屋內時,忽然聽到院外有人敲門,敲門的聲音很輕,按照以往,這是應該他去開門迎客的。
如果不是“咚咚咚”的敲門聲,那一般都不是什麼急事,因而秋生纔不慌不忙地走到門口。
“誰呀?”少年問道。
“是我,西嶺。”女孩的聲音很輕卻很好聽,像遠去的銀鈴飄蕩在星空。
秋生道:“有事?”
西嶺很快的回答:“沒事。”
氣氛突然安靜下來。
西嶺有些失落的站在門口,眼睛茫然的看著那扇並不是很厚的木院門,貝齒用力地咬了咬紅唇小嘴。
黃土混著麥草砌成的院牆,不少地方已經裂開,如同門扉上的裂痕一般,隔著縫隙就能隱約看到門的另一邊的人影。
秋生的雙手一直放在門閂上。
他在猶豫要不要拉開插銷,不知道開門後說什麼,又該如何去說。
兩人僅隔著一個院門。
西嶺站在門口的小院。
秋生站在小院的門口。
彷彿咫尺天涯。
“我…”西嶺欲言又止,隨即心中一動,說道:“沒事了,你在家就行。”
握著插銷的剎那,秋生很想把它拉開,然後很誠懇的說上一句“對不起”。
因為當他離開後山去酒館,西嶺還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那。
秋生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回家的,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找自己。甚至,她好像還在擔心自己有沒有回家。
秋生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麼,他想自己以前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絕對不是!
西嶺沉默了一會兒,緩緩的轉過身。
腳步聲很輕,越來越輕,直到能聽得見雨聲。
“西嶺。”
門被推開,秋生忽然喊道。
走了大概十米遠的西嶺轉頭望去,突然愣住,只從齒縫裏抖出兩個字,“流氓。”
少女臉微紅腳步凌亂,近乎逃一般的跑走了。
秋生很快就意領神會,原是自己還裸露著上身。方纔重新打量了一下,頭髮凌亂不堪,下半身的衣服也已溼透,還沒有穿鞋…
“嘿嘿,可能像流浪漢多點。”
纖細的身影在蒼茫的夜色裡逐漸遠去,秋生望著她的背影,搖著頭嘆氣。心裏卻是說不出的喜悅。
他和西嶺的關係很奇妙,有時很近,有時又很遠。但總是很默契,默契到好像所有的解釋都是多餘的。
秋生秋生猶自還記得,三年前他遇見西嶺的那一日。
那是周王承德上位的次年,戰火剛歇,揚州百廢待興。雖是止戈興仁,但在那個佈滿硝煙和瓦礫的戰爭時代,普天之下的難民和流民,俯仰皆是。
那一日,秋生和顏新從鎮上“狩獵”回家,收穫慘淡,只從街坊集市裏撈著了幾個無味的白麪饅頭和一些腐爛大半的水果,這批贓物好像連後來是怎麼解決都記不清了。
就在他回家的時候,西嶺和他的爺爺還有一大幫流民落腳在東郭村,說是東郭村倒是有點不恰當,因為在那時,東郭村窮的連名兒都沒有,也就算的上是一塊廢墟焦土,不過是多了幾堵黃泥爛牆罷了。
秋生第一次看見西嶺,她還是個髒兮兮的短髮小丫頭。
在牆角的廢墟下,西嶺趴在爺爺的懷裏,天真的哼著小曲子。
秋生朝他拋了一個腐爛的最少的野果。
小女孩沒有拒絕,小手握著比她拳頭還大的野果在爺爺眼前晃了晃,老人搖了搖頭,然後她自己突然囫圇吞棗般三下五除二的就把野果吞沒下肚,約莫是餓了很久。
秋生走到她的身旁坐下。
小女孩瞪了他一眼,沒有理會,只是眨巴著眼睛偷偷瞟著少年手裏的食物。
秋生有模有樣的翹起了二郎腿,擺出一副你親我一下我就給你的架勢。
西嶺一臉不屑,不再看他。
秋生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後來…
秋生被西嶺拿著小木棍追著跑了好幾里路,心裏一個勁的發著誓再也不**別人家小丫頭了。
他們,就是這麼認識的。
“秋生!洗個澡洗到現在?是不是皮又癢了?”舒清在她的房裏,揚著嗓子催道。
“馬上就好。”秋生頓時回過神來,彷彿被一道閃電從頭劈到尾:“娘,你把我的洗換衣物拿過來,我洗好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
那晚秋生是趴著睡著的。
而且卻睡得格外的香。
夜裏,舒清來過幾次他的房間,悄悄給他拉上了被子。
最後一次是在破曉時分,待的時間也最久。
“西嶺昨夜來了兩次,你都不在家。”
女子笑著搖了搖頭,她向來很喜歡西嶺,無意間又唸叨出她的名字。
她轉頭望向窗外,低聲道:“天快亮了,又是新的一天。永長,我絕不允許生兒像你一樣。”
……
門被輕輕帶上,房間裡少年的夾雜著細鼾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