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無相欠
揚州城今年的梅雨季節來得特別早,也特別快。
百姓們還沒來得及在田間隴上築好排水的設施,就趕上了梅子成熟的時期。
雨打黃梅頭,四十五日無日頭。
這可把百姓們給愁死了,自從那位皇帝登基以來,大夏王朝的光景便是一年不如一年。如今要是這糧食再收成不好,日子可怎麼過嘞!
只是文峰想不明白,那桑華真人既知梅雨季節將至,為何不提前下達任務,這不是成心在難為他嗎。
只不過比起這些,他更關心的是如何熬過眼前雨期以及如何平安抵達臨江鎮完成真人分配給他的任務。
雨天無法御劍趕路,這是一件讓文峰非常頭疼的事。
“咳咳咳!”
一日的淋雨奔行,令得他的身體隱隱有些不適。
“哎!再堅持半日,差不多就能到了。”
文峰仰頭看了看那昏暗的天色,嘆了一口氣,然後低著頭繼續趕路。
無邊絲雨細如愁。
……
西嶺與他爺爺的家,並不能所做家。
只是村郊的一座破寺院,修建的已有些年歲了,地方很小與置錐之地無異。
黑牆,青瓦;黃磚,陋舍。門前流著一條小河,隔岸聳著一座高山。
遮不了風,也避不去雨,只是比起風餐露宿卻要好上幾分。當年戰亂的流民,曾大多數都棲於此地,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死的死,散的散。如今還活著的,便只有西嶺二人。
好在迨天之未陰雨,已徹彼桑土,綢繆牖戶。
西嶺躺在板床上,她的臉色是那麼憔悴,嘴唇蒼白無一絲血色,只有那雙眼睛清澈如常,但是看上去也比平時顯得更呆滯。
“爺爺。”她喚了一聲。
破舊的爐子旁,一個老頭兒正使勁地扇動著蒲扇,嘴鼻裡還在不停的喘息。
陰天裡茅草潮溼,不易燃著,但熬藥卻需要旺火。
“好孫女,爺爺在這。”他已經太老了,眉毛鬍子都已花白,老得說起話來,也是暮氣沉沉。
許久之後。
嗆得咳嗽連天的老人顫顫巍巍地將一碗熬好的藥湯端到孫女的床榻邊,那飽經風霜溝壑縱橫的臉上,洋溢著可親的笑容。
“乖孫女,快把藥喝了,趕明兒你的病就好了。”
“我…會死嗎?”西嶺平靜的道。
老人以為她是在開玩笑,跟著樂呵道:“人吶,生老病死尋常的很,丫頭,你的命不好,倘若死了也會比現在活著舒服。”
西嶺愣道:“那爺爺您呢?”
“爺爺老了,這身子骨兒是一日不如一日,閻王爺也是時候該收我了。”老頭兒搖了搖頭,渾濁的眼珠子裡藏著太多的世事滄桑。
“丫頭,若是有下輩子,投胎時記得往往好人家去,不要再做我的孫女啦,命薄還苦…”
“我不認命。”
西嶺突然打斷他的話,接過碗“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
“人可以不富有,但要快樂。爺爺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她抹去嘴角的殘留湯藥,撐起身子朝著老人笑道。
“這話在理。丫頭,我雖然和你一起生活了十幾年…”老頭兒突然轉過了身子,輕聲道:“但…你不欠我什麼。”
西嶺沒有聽清後半句,她看向老人,用自己青嫩的嗓音說道:“爺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老頭兒走到門外,蹲下身子,樂滋滋地抽起了旱菸。
他有半輩子都沒有這麼享受過了。
老頭兒抽得費勁,嘴唇一抖一抖的,那雙滿是褶皺的手也跟著在顫抖。
菸圈靜靜的飄動,抽菸的人也在靜靜的沉思。
老人悠閒的坐著,慢慢抬頭,慢慢搖頭,慢慢微笑…
帶著草腥味的菸葉安靜地化為灰燼。
……
天漸漸的黑了。
老頭兒閉上的眼睛,再沒有睜開。
後來有村民說白天在鎮上遇見了老頭兒,看見他拄著柺杖走進了當鋪,不知把什麼東西給當了,然後去了一趟藥店。
還有人笑話他竟然有錢買了菸斗兒。
……
又過了幾日。
乞丐孫女賣身葬爺成爲了東郭村裏的一段佳話。
世間相傳人死,入土方能為安。
但是窮人死後是沒有安葬之說的。
因為命賤。
西嶺的爺爺是村裏唯一的例外。
……
臨江鎮郊外的陵墓中又添了一座新墳。
西嶺在墳前跪了很久。
那時的她傷病幾乎全愈。
她凝視著墳上的墓碑,眸子中的光亮如星辰,就好似是一把銳利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