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又是鵝公村
第二天一早,帶上自己全部家當出門,顧謙非在小區附近反覆兜圈,確定沒有被跟蹤之後,才攔了一輛計程車,前往連夜在網上物色好的“新家”。
這五年時間裏,對於他來說,家就是個睡覺的地方,而家庭這個東西則太過於奢侈。一個面對毒梟追殺而隨時要跑路的人,有什麼資格去擁有家庭,誤人誤己而已。
就在他剛剛和房東談好條件並直接入住之時,手機又一次響起。
“嵐欣,有事嗎?”這年頭,除了方嵐欣,基本上沒有別人會給他打電話了,都不需要看來電顯示的。
“快來鵝公村!第十一個屍塊出現了!”電話那頭傳來方美女火急火燎的聲音。
“什麼?又是鵝公村!好的,我馬上來。對了,有車接我嗎?我在滄海區陽光海岸,剛搬家。”
鵝公村恰好也在滄海區,只是與顧謙非現在住的陽光海岸相距有點遠,一個在緊挨著鄰縣的遠郊,一個卻在市中心一側,剛好處於一南一北的兩個遠端。
兩個地方都不在地鐵線周邊,而且也沒有直達公交,需要至少轉車一次才能到達。恰逢顧謙非這兩天手頭有點緊,口袋裏的現金根本不夠打車過去,就連新家的房租還是依靠網路支付工具自帶的信用貸款來支付的。
恰好方嵐欣也是剛剛接到這個訊息,正在前往鵝公村的路上,“行,你到小區門口等我五分鐘,我繞道捎上你。”
只有五分鐘時間,顧謙非看了看亂糟糟的新居,又看了看自己的挎包,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隨身帶上。在還沒找到合適的藏包地點之前,他不願意冒任何風險。出門之時,他還在門縫靠近地面的防盜鎖下門栓處塞了一根自己的短髮。
第一次用這種手段是在三年前。
當時潛入那家貿易公司被暗藏的監控抓拍之後,第二天緝毒隊的那位劉宇飛就找上門來盤問。雖然最終對方沒有深究,但還是讓顧謙非感覺到了危機。
要知道他不是有案底的人,不需要向當地派出所報備居住狀況,劉宇飛能夠這麼快就找上門,肯定是動用了刑偵手段,調取全市的監控探頭來找人。不管這位二級警司是不是有問題,他也沒有權力隨意查閱監控探頭,必須有大隊長及以上級別的警方高層授權纔可以。
也就是說,顧謙非的潛入已經同時受到了毒梟及警方高層雙方面的關注。
對方會把他高高舉起又輕輕放下,肯定是因為擔心他手中掌握了什麼證據。因為如果要以非法潛入罪名將他逮捕的話,肯定是要問明作案動機的,而他一旦說出真實動機,那家貿易公司就摘不乾淨了。
如果這家公司是鷺城緝毒隊在查的目標,肯定不想爲了處理顧謙非這種小事而打草驚蛇。反之如果警方內部存在黑警,這麼做就是爲了保護這家公司。
對方越是不追究,就越是說明其心虛。但不追究不代表沒行動,毒梟殺人放火的事情沒少做,現役刑警都敢殺,何況是離職警察。顧謙非可不認為自己有什麼王八之氣,會讓對方脖子一縮乖乖認栽。
鎮定下來之後,他預感後續還會有事情發生,於是一面準備好搬家,一面做好防護工作。結果不出所料,等他下午再次返家時,已經有人提前闖入。
當時他看到掉在地上的頭髮絲,立刻轉身就走,來到臨近的一棟居民樓屋頂,透過望遠鏡觀察,果然發現屋裏有人埋伏。
從那一天起,哪怕是搬了新家,他出門都會記得在門縫裏塞根頭髮,確保安全。與毒梟的戰鬥,哪怕沒有硝煙,也都是遊走於死亡邊緣。何況透過五年來的調查,他已經查到了不少東西,也許對手不僅僅是毒梟,而是一個更加強大的犯罪網路,囊括了方方面面。
他必須更加小心!
揹着挎包,顧謙非來到小區門口。五分鐘之後,方嵐欣準時到達,開著一部警車,頭上還閃著燈。
這就有些尷尬了。在眾目睽睽之下已經無法挽回,顧謙非只能硬著頭皮上了車。搬家才第一天,就成了小區的名人,以後工作不好展開啊。他可以感覺到小區庭院裏曬太陽的婆婆媽媽們已經開始對著他的背影指指點點了。
方嵐欣可不管自己開來的警車給顧謙非帶來了什麼麻煩,她現在著急的是碎屍案的事情。
“為什麼又是鵝公村?兇手不是很囂張嗎?不是剛剛在人流量巨大的五一廣場完成過一次拋屍‘壯舉’嗎?你告訴我他是怎麼想的!”她急得口氣都有點不對了,簡直是把自己的偶像當兇手來質問。
“別生氣,小心點開車。”還好顧謙非瞭解她的脾氣,也不在意,“鵝公村如果只出現一次,還可以理解為兇手只是一時興起,故意和警方開一個小玩笑。可是當屍塊第二次出現在鵝公村這種鷺城大半常住人口都不知道的地方,那麼就只能說明兇手選擇這裏必然有他的理由。”
“誰說不是呢,尤其這是倒數第二塊屍塊。如果兇手是高智商犯罪,具有表現欲的話,這一次應該比五一廣場更招搖纔對。”方嵐欣迴應了一句,口氣已經有所軟化。
顧謙非始終是那個能夠讓她感到安心和放心的男人。只要有他在身邊,彷彿一切疑案都能迎刃而解。
“所以我們的理解有誤,兇手也許不是爲了表現欲這個理由來拋屍的,或者不是我們之前想象的那種越熱鬧的地方越能滿足他的表現欲,而是有其他的表現方式。”
警車此時已經駛入郊區的縣道,漸漸遠離了鷺城的繁華一面。路面上的摩托車開始變多,路邊也時不時有條小徑通往臨近的村落。
爲了提防那些不怎麼遵守交規的摩托車突然變道,或者有人畜突然從路邊小道里出來,方嵐欣不敢在分心參與討論,只是小心翼翼地開著車。
“紫荊路、河陽路、阿羅海、呢喃club、歌劇院、第二次河陽路、鵝公村、第二次呢喃club、第二次歌劇院、五一廣場、第二次鵝公村、未知的最後一次拋屍地。如果說這是一張神秘的拼圖,那麼拼圖的最後一塊碎片應該是哪兒?”
“受害者還沒出現的最後一塊碎屍——頭顱,兇手打算丟在哪兒?是第一塊碎屍出現的紫荊路,還是同樣還未重複拋屍的阿羅海和五一廣場?”
車子裡只剩下顧謙非一個人的聲音。
“如果說兇手是打算給每一個拋屍地點都重複來一次,那麼紫荊路、阿羅海和五一廣場都還未重複過,難道把受害者頭顱一分為三嗎?”好不容易迎來一個紅燈,方嵐欣趕緊插進一句。
顧謙非聞言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那可不容易。頭骨是人體最堅硬的部位,不是一把菜刀就可以進行切割的。就算是專業的顱腦外科專家,在進行開顱手術時也需要藉助包括電鑽和電動銑刀在內的專業裝置才行。就算兇手不用考慮對死者大腦的損壞,也得動用線鋸或者電鋸之類的工具才行,一般的鋸片是鋸不開顱骨的。”
對於這一點,方嵐欣無法反駁,而是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推。“是啊,而且要說兇手打算把屍體分成十四塊也不對。從死者已經出現的十一塊碎屍來看,手和腿都被一分為二,體積最大的軀幹也只是一分為三,頭顱的大小和之前的每一塊屍塊也就是相當,再一分為三就太小了。兇手如果從一開始就打算把屍體分成十四份,完全可以在軀幹上面做文章,分成五塊,而不是選擇頭顱。”
“既然如此,維持十二塊碎屍的原判應該是沒問題的。問題只在於兇手讓人琢磨不透的拋屍地點。綠燈亮了,趕緊走吧!”
十幾分鍾後,在一路毫無實質性進展的討論分析中,警車抵達了鵝公村。
顧謙非是第一次來到這裏,事實上在昨天之前,他都不知道鷺城有這麼一個地方。
這裏位於鷺城西北角的群山環抱之中,緊挨著一個名叫雙龍潭的小型灌溉水庫。鵝公村賴以成名的鵝群就是放養在碧綠的雙龍潭裏,“軋軋”地叫個不停,伸長了脖子惡狠狠地盯著外來者。
鵝是由鴻雁馴化,古人云“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指的就是鴻雁的傲氣和志氣。因此哪怕被馴化之後,鵝也依然驕傲,而且不怕人,性情兇悍,遇到小孩子還會主動發起攻擊。因而有些地方會有養鵝看家的風俗,就是看上鵝的這種特性。至於以鵝為名的鵝公村,更是如此。
而今天的第十一塊碎屍,正是這些呱噪的鵝發現的。因為有了上一次的前車之鑑,這一次村民隔著塑膠袋看到裡面的冰凍屍塊,立刻就選擇報警,而不是好奇地開啟塑膠袋一看究竟。拋屍現場就在雙龍潭水庫邊上,距離村裏的水泥路只有不到十米遠,已經被警方拉起的警戒線給圍了起來。
這塊碎屍為受害者左胸腔,包裹在一個大塑膠袋當中,被凍得硬邦邦的。顧謙非來到現場時,塑膠袋外面還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白霜。透過白霜的空隙,可以看到裡面黑得有些發紫的面板和慘白的肋骨,以及花花綠綠的破碎內臟。
先期趕到現場的刑警和法醫看到方嵐欣,便過來彙報,“經初步研判是同一具屍體,切口基本吻合。棄屍時間是早上九點左右,而不是像上一次那樣在天亮以前。”
聽到這個,方嵐欣和顧謙非對視了一眼。這個細節很重要,這代表著兇手依然肆無忌憚,已經敢於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拋屍,根本不怕被人看見。那麼鵝公村這個地址的再次出現,無疑有更深的意味。
“有人看見拋屍者的模樣嗎?”方嵐欣問現場的刑警。
“沒有,村民是聽到鵝群的異常叫聲纔過來看的,那時候拋屍者已經不在現場。而且鵝公村這裏也沒有安裝監控,最近的一個監控是在G324國道往市區方向與X426縣道的交叉路口,距離這裏有四公里遠。要不要去查一查?”
“沒必要,如果我是兇手,肯定往反方向走,隨便走出一兩站路,再上公交或者打車返回市內,可以完美避開附近所有的監控。與其浪費人力去看監控畫面,不如先花點時間想想別的。”一直沉默地打量著現場的顧謙非第一次主動開口。
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很有道理,方嵐欣同樣不抱幻想。她更關心的是現場有沒有留下其他線索,“現場找到拋屍者腳印了嗎?”
現場刑警遺憾地搖搖頭,“沒有。這裏的地面比較硬,留下的腳印本來就不明顯,又被鵝群反覆踩踏,什麼痕跡都沒了。”
這時候,蹲在路邊仔細觀察地面的顧謙非再次開口,“找找腳踏車車輪印,或許有驚喜。”
“你是說,兇手騎車?”雖然是自己的偶像和入行時的老師,方嵐欣卻不會因此而迷信對方,有疑問時還是會提。“我們研判兇手是住在市區的,從市區騎車來鵝公村,那也太遠了吧!而且還增加暴露的機會,如果我是兇手,我不會做這種傻事。”
辦案的壓力讓好不容易重逢的兩個人出現了觀點上的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