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被遺忘的邏輯
當方嵐欣還在用餐的時候,顧謙非獨自一個人坐在陽光海岸出租屋的客廳裡,連燈都不開,對著遲遲未開播的“芳菲”直播間發呆。
菸頭的火光在黑暗中漸漸變暗,還未抖落的菸灰不知不覺已經積了三四釐米長。如果是高檔煙,菸絲卷得比較緻密,菸灰不會掉落。然而作為一個欠費偵探,顧謙非肯定不會買什麼好煙,所以他的菸灰在這個時候脫落了。
直到菸灰掉落在筆記本鍵盤觸控板上,他纔回過神來,心疼地從觸控板上撣掉菸灰。清理菸灰的時候,螢幕上的滑鼠游標也隨之到處亂跑,一不小心點到了觀眾席,停留在某個名字上面。
“相約八月”!
顧謙非清理完菸灰之後,繼續盯著螢幕發呆。這會兒他沒心情做任何事,只想安安靜靜地等待,等待方嵐欣上線。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已經養成了每天晚上隔著螢幕安安靜靜地看著方嵐欣的習慣。
雖然都是網紅臉,但是不同於其他直播間裡女主播那種見錢眼開的媚俗,她的臉上始終帶著一種出塵的氣質。這就讓她呈現出一種無與倫比的吸引力,如果不是才藝稍差,足以碾壓長夜直播平臺的其他主播。
顧謙非情商雖然不高,但是心裏卻非常清楚,自己終於還是無可避免地愛上了方嵐欣,只要一天看不見她,心裏就堵得慌,空落落的,什麼事都做不了。
這種狀態很不好,尤其是對於一名偵探,會讓他的觀察力和邏輯思維變差。但是他無計可施,愛情總是來得很突然,讓人猝不及防。
“相約八月”這個名字一直在那兒亮著,投映在他的視網膜裡,卻沒有引起任何注意。直到手機裡突然響起短訊息的提示音,他才猛然警醒,急匆匆地掏出手機檢視。
“我吃完晚飯回來了。”
這句話如同黑夜裏的一盞明燈,瞬間照亮了顧謙非昏暗的心,讓他精神為之一振。滿血復活的他注意力重新回到筆記本螢幕上,準備迎接“芳菲”開播。
就在此時,他終於注意到了“相約八月”的名字。
“哧,這傢伙!剛吃完晚飯就迫不及待上線了。”他忍不住嘲諷了一句。
但是下一秒,他的眼睛瞪圓了,臉上也露出深思的表情。
不對!
且不說“相約八月”的使用者級別有多高,進入直播間時自帶多少閃閃發亮的頭銜,就單單一個守護身份,就會產生一段五秒鐘左右的BGM特效,聲光效果俱全,就算顧謙非在發呆,也一樣能感覺到。
可是顧謙非的記憶中完全沒有“相約八月”進入直播間的印象,於是他開始查閱公屏上的系統訊息,那裏詳細記錄著每一個觀眾進入直播間的時間。
往上翻了不知道幾千條系統訊息,終於在八點正這個時間點找到了“相約八月”的進場訊息,比顧謙非的“老顧”還要早到十幾分鍾。“相約八月”的名字後面,一串長長的頭銜和徽章顯示賬號主人有多壕,足以閃瞎所有人的眼。
這怎麼可能?
那個時間點,“相約八月”還在味友海鮮姿造與方嵐欣共進晚餐纔對。
難道方嵐欣當時面對的是個假的“相約八月”?
那也不對。“相約八月”一直透過同一個社交軟體賬號與“芳菲”私下聯絡,不可能是假的。要假也只能是……
這時候,顧謙非終於想起了兩個多小時之前,在公交車上聽到的那段中學生之間的對話。
“哪有那麼複雜,我把賬號密碼發給你,你用我的賬號登入不就行了。”這句話如洪鐘大呂,在顧謙非腦海中發出振聾發聵的迴響。
這是個被遺忘的邏輯!
誰規定一個賬號的使用者只能是使用者本人?
誰規定“相約八月”的賬號持有者和真正的“相約八月”必須是同一個人?
顧謙非停頓了半個晚上的大腦開始極速運轉。
女主播案的連環殺手無疑也是個高智商的傢伙,懂得規避監控,懂得不斷更換使用者賬號避免被追查,懂得誤導警方,那麼他能夠提前想到警方會在網路上追查兇手,也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設身處地站在兇手的立場上考慮,換賬號還不夠安全,最好是找個“槍手”替自己登入直播間,替自己運營賬號,而真正的“相約八月”卻可以用一個不起眼的小號來看直播。
至於開守護打賞禮物之類的事情,只要“相約八月”本人授意,遠在奉城的賬號實際使用者就會按照他的意願來執行。難怪“相約八月”一直很低調,哪怕高居榜首,也很少在直播間裡說話,就是因為“槍手”無法真正代替他表達想要說的話,只好少說話多做事。
如此一來,就算網安專家杜工的技術再好,也找不到真實的“相約八月”在哪裏,只能被“槍手”誤導,以為他住在遠離鷺城兩千多公里的奉城皇姑區。
是啊,怪不得網安專家也找不到一絲破綻,因為“相約八月”根本不需要採用什麼代理IP或者電腦肉雞。真人替身才是他的絕招。
好一個沒有作案時間!
這無非就是個依靠替身來獲取不在場證明的簡單伎倆。當然,也很巧妙,至少矇蔽了顧謙非和杜工一個多月。
如果這個邏輯沒錯的話,“相約八月”是女主播案兇手的可能性瞬間被拔高到了九成以上。
重新理順一遍邏輯,確認自己的判斷沒有什麼問題,顧謙非這才趕緊拿起手機撥打方嵐欣的電話。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聽到這個提示音,顧謙非心中一驚,終於意識到今晚沒有陪著方嵐欣是多大的一個錯誤。他發瘋似的衝出住所,連門都沒空鎖,只是隨手一甩,任由其自行閉合。
出了小區大門,他左看看右看看,坐公交車肯定是不行的,到岳陽小區至少半個多小時,遠水救不了近火。他想打車,可是滄海區不比開元區和新湖區,一到晚上九點多,路上的行人只剩下個位數,正規的計程車幾乎沒有,只有無牌摩的還在夜色下四處遊蕩。
顧謙非並不介意摩的,然而鷺城是全面禁止摩托車上路的,摩的只敢在滄海區以及更偏遠的區縣活動,根本不敢進入開元區這樣的中心區,自然也就沒人願意載他。就這樣在小區門口心急如焚地等了近十分鐘,愣是一輛車都沒攔到。
而在同一時間,方嵐欣回到家中,稍微整理一下妝容,便準備開電腦上直播,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手機已經沒電自動關機了。
這時候客廳傳來敲門聲。
這個點?
方嵐欣一沒有叫外賣,二沒有快遞,如果是訪客的話,未免也來得太晚了。
她疑惑地走過去,透過貓眼往外看。
只見“相約八月”一張醜臉努力地擠出憨厚的微笑,耐心地等著她來開門。
之前方嵐欣在視窗看著他開車離去的,怎麼沒多會兒工夫,他又回來了?
隔著貓眼審視了對方好一會兒,並沒有發覺什麼異樣之處,只看到他的手中提著一個精美的手提袋,不知道裝著什麼。
方嵐欣最終還是開了門,但是並沒有讓對方進來,而是堵在門口問到,“你不是回去了嗎?我正準備開直播呢。”
“相約八月”提起手中的禮盒,在她面前亮了亮,“哦,沒事,就是剛纔忘了東西。這是我從長白山帶來的鹿茸,特地帶來送你的。”
“鹿茸?那個不是男人吃的東西嗎?”方嵐欣並沒有立刻接過。
“那是觀念錯誤,鹿茸補腎,中醫裡腎屬水,補腎則養顏美容抗衰老,男女通用。”看起來“相約八月”也不是信口胡謅,不愧是道道地地的“東北人”。
方嵐欣這才從對方手中接過鹿茸禮盒,然後尋思著怎麼委婉地下逐客令。
“相約八月”沒等她開口趕人,便善解人意地說到,“既然你要開播,我也不打擾了,現在趕回酒店,還能看看你直播。那我走了。”
在正常的人際交往當中,這會兒方嵐欣應該說,“既然已經上來了,那就進屋坐坐,至少喝口水再走吧!”
然而方嵐欣可不會爲了客套而邀請對方進屋,而是出人意料地回了一句,“嗯,待會兒再聊。”
在這方面,她比較保守。目前進過她家門的,除了顧謙非,就只有網安專家杜工。而這其中,只有顧謙非屬於私人交往。這種差別待遇其實已經很能說明問題,怎奈某位欠費偵探的情商實在太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地位如此特別。
對於不按牌理出牌的“芳菲”,“相約八月”也是哭笑不得。幸好他早有準備,假意轉身下樓,卻又趕在方嵐欣關門之前轉過頭來,一臉為難地說到,“剛纔晚飯的時候飲料喝多了,現在有點內急,不知道方不方便借用一下洗手間?”
這是個合情合理的請求,“相約八月”又是請吃飯,又是送禮物,方嵐欣這會兒若是拒絕,那就不是保守,而是無情了。
她只能將門完全開啟,自己側身站在門邊,把對方讓進屋,順手指了個放向,“洗手間在那邊。”
這是一個單身女性的防狼規範操作,作為警務人員,方嵐欣很清楚如何保護自己。
雖說拒絕陌生男性進屋是最有效的辦法,但有時候不免會有些例外情況,例如水電工上門維修,你不可能把對方擋在門外。這時候最正確的做法就是保持大門敞開,而自己站在門口處。假如對方意圖不軌,就可以立刻對著門外高聲求救。
“相約八月”假裝對此毫不在意,徑自走向洗手間。在方嵐欣看不到的角度,他的表情變得異常猙獰。
狼,已經進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