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中野區
從東京都中野區的哲學堂公園向北方約步行五分鐘左右,在住宅街的一角正是龍堂兄弟的住所。在霧茫茫的煙雨中,揹負著弟弟的終潛入家門的時候,已經超過深夜十一點了。
斜眼瞧瞧停放在玄關旁的高階國產車,終悄悄地進人家中。
房子非常寬廣且大。這座老舊卻非常堅固的洋武木造建築,連到車站的道路也沒有鋪設,是在四周都還是樹林與蔬菜田的時代建造的。總共兩層樓,此外還有頂樓和地下室,空間之大連四兄弟也難以完全利用。
一樓有玄關大廳、起居室、會客室、餐廳、書房、浴室、廚房等等,單是廚房就有十個榻榻米的寬度,天花板也很高。天花板,牆壁,地板都很厚,隔音效果之佳絕非現代建築的住宅所能此擬。所以,只要悄悄地潛入,一定不容易被發現。終脫掉鞋子,把沉睡中的餘拖到大廳。
此時,從終的背後響起一個沉靜的聲音。
"是誰?連回來也不打聲招呼就溜進家裏來?"
嚇得跳起來的終,趕忙回頭動也不動地站著。
"我、我回來了,續哥。"
"回來了嗎?"
身為次男的續今年十九歲。他剛在四月的時候,成為共和學院大學人文學部的二年級學生,專修西洋史。據他表示,他正在研究中世紀德國騎兵團進出波羅的海的歷史。
"太晚了吧,終。我們不是約定好十點前要回來!"
即使對弟弟問話,用辭仍然非常客氣。白暫、完美織細的臉形,簡直可以用優雅豔麗來形容。女孩們為之騷動不已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但是,終非常的清楚一件事實:具有夢幻般美貌的哥哥,也有著非常激烈的一面,這從外表來看是連想像都不可能的。總之,只要續一走到街上,那些體格壯碩相貌醜惡、奇裝異服的男人們,都會為之變色並偷偷地躲到小巷內。這是來自於人不可貌相的教訓,伴隨高額的醫藥費所得到的經驗。
"是我不好。可是,因為有點事情耽擱了。"
"稍後向始大哥道歉,不是向我道歉。"
龍堂家現在的戶長是長兄始。年齡二十三歲,職業教師,在共和學院高等科教授世界史,另外、也在同學院的大學教育課程擔任東洋史的兼任講師。
而且,也是共和學院十四名理事的其中一員--不用說,當然是最年輕的。因為祖父司在臨死之前,留下遺言要其孫始擔任理事。
對龍堂四兄弟麵言,早年即去世的父親,只是一個奇怪而模糊的人影而已,撫育他們長大、替他們取名字的,當然是豪邁又有深度的祖父了。不過,就取名的技巧而言,他們可就不認為有同感了。從上依順排下來,始、續、終、餘的排列,若不被當成笑話纔怪。
"稍後?現在不說好嗎?"
"大哥正在會客室會客,趕快讓餘吃藥,讓他睡好!"
"客人是誰?"
"姑丈來了。"
"是我們邀請他來的嗎!"
"怎麼可能!是不請自來的。"
續的聲音實在令人感覺不到善意。在將餘帶到二樓的途中,終透過會客室的玻璃窗往室內窺探。
果真是姑丈鳥羽靖一郎,有著令人想起銀行的中堅幹部或官僚的容貌。
僅是確認一下,終上了二樓。姑丈不是那種看到會想說話的物件。
雖然稱為姑父,靖一郎和龍堂家的兄弟們卻沒有血緣關係,他是與父親的妹妹,也就是姑母結婚的人。
年約五十三歲,擔任共和學院院長。他的義父,亦即龍堂兄弟的祖父在世時,擔任常任理事。
坐在和房子一樣古老的厚重沙發上,面向著始。靖一郎顯得緊張旦缺乏穩重。雖然暖氣並不是那麼有效,他卻不停地在擦汗。
何以他對這個年紀不到三十歲的外甥如此感到辣手呢?縱使努力虛張聲勢,也只是被壓倒頹萎。
始有著一般日本人所沒有的修長身材,臉的輪廓也很深。與其說是像西歐人,不如說是像曾經跨越歐**大陸之騎馬民族的王侯,擁有奇妙獨特的風格,即使在同輩的年輕人中也綻放著耀眼異彩。他原本就不是善於交際的人,更何況這個晚上,靖一郎是爲了要求外甥辭去理事一職,不得不登門造訪。
門開啟,續端著咖啡進來。連看也不想看姑丈的臉,將咖啡杯擺在桌上正想離去,始說話了。
"留下來也無妨,就待在這兒吧!續。"
靖一郎似乎故意蹙蹙眉頭。
"這是很重要的事呢!始。"
"所以,我纔要續留下來。這傢伙考慮得比我還周詳呢!"
續退到牆邊,站在哥哥的一旁,靖一郎再度發言。
"......始,希望你能夠提出辭呈,在下一次的理事會上卸任。總之,你擔任學校法人的理事太年輕了。也不是有什麼不妥的事,只是希望你多吸取一些人生經驗之後再參加經營計劃,這樣比較妥當。"
"也許吧。可是這麼說來,關於被迫辭去理事而感到不滿的程度,也要把年齡計算進去羅!大哥認為呢?"
說話的人是續,始則抱著手沉默的注視姑丈。
"續,安靜一點,我在和始談話。"
"我就安靜一點羅?大哥。"
續更無視於姑父的存在繼續說,而沉默的始卻搖頭表示不答應。
總之,始是打算讓弟弟作為自己的代言人,而令弟弟留下來的。
靖一郎瞭解原委之下,突然氣得說不出話。外甥們竟然輕視自己這個做長輩的。雖是旁敲側擊得來的結果,不過,的確也是事實。
既然未受到尊敬,也是沒辦法的事。靖一郎無視於學院創始者老丈人的理念,強行推廣學院營運。他辭去了丈人所信賴的理事,以惡名昭彰的金權政冶家為後臺、計劃校園轉移、又胡亂增加入學者及校規數量、大幅提高學費,使學院大大小小的事物都變質了。
"我要回去了。真是令人不輸快,我覺得你們應該多學點禮儀和常識。如果有點反悔的意思,再跟我聯絡還來得及。"
"是,還請您務必再度光臨。最好是趁著這個房子還沒有被人家放火的時候!"
只有在這種情形下,才能看出蘊藏在續的美貌裡的冰冷毒辣。
靖一郎臉色大變,無言地聳聳肩走出會客室。來明的不行,就來暗的。爲了威脅龍堂家揚言放火的粗暴計劃,事實上,處在靖一郎背後的人物也曾經進行過。
確定姑丈的車出門之後,始和續進入起居室。燃起石油暖爐,把斗大的房間弄得很溫暖。
"姑丈果然打算將學院佔爲己有。"
"幾乎已經任他侵佔了。我們這位精明能幹的姑丈,自從祖父去世以後,可一點時間都沒浪費掉呀。"
始苦笑。他們的姑丈別的不談,在勤勉這一點可是一點能夠責備的餘地都沒有。
"唉!算了。現在只想好好喝杯茶!花了兩個小時跟他周旋,真是累透了。"
"再幫你換杯咖啡吧!然後,叫終過來。他在二樓空著肚子監視樓下的情形呢!"
續笑著離開房間。他一進到廚房,終立刻就出現了。洗了熱水澡,也換了乾淨的衣服。
"餘睡了嗎?"
"睡得正香哩。光是看他的睡相,就好像天使一樣。"
盤著腿坐在地毯上,終愉快地聞著從廚房飄出來的香昧。大約十分鐘左右,續端著溫熱的白湯和麪包卷遞給弟弟。
"......嗯,發生什麼事了?"
不久之後,被長兄直截了當的一問,吃得飽飽的終,其實也不是非得把關越汽車公路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招認不可。老實說,這是被食物給誘導出來的。
"......原來如此,還好沒有太嚴重的事發生。"
"是吧!大哥。"
"如果你認為沒事可就大錯特錯了。要是餘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可就會和湯的殘渣沒啥兩樣了。"
"但是,我不也救了餘嗎!"
"之前如果你能好好的看往他,不就什麼麻煩都沒有了!"
"大哥,反正即使不是今夜,那些傢伙還是會找機會隨時加害餘的嘛。能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解決這件事,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是嗎?不幸中的大幸。"
"終,好像沒有你說的那麼偉大喲。至少應該先確認那些綁架者的身分,斬草不除根可就糟了呀!"
終點點頭。續的指責的確沒錯。
"但是,我想那些傢伙什麼都不知道吧!他們對我所做的事都相當害怕。"
"下面的人固然完全不如,問題是命令他們的後臺。"
始說完,終縮縮脖子,又嚇了一跳。續一邊將湯碗擺回盤上,一邊說:
"看看明天的報紙,大概可以瞭解敵人的力量吧。三人死亡的事件,假使絲毫沒有記載,表示敵人與警察或大眾傳播界至少有一方勾結。"
"或許兩者皆有吧!"
始一邊苦笑一邊哺哺自語,把方糖放人當天晚上的第三杯咖啡中。
"祖父臨終前所說的那個時候,或許差不多該來到了。"
"有點言之過早了吧!在這和平時代,我連一次選舉權都還沒行使過呢!"
"我也是,連酒和香菸都沒嘗試過!"
"終,你不是已經試過兩次了?"
"哪、哪有這回事!"
聽著弟弟們的對話,始想起死去的祖父。
"我如果死去的話,靖一郎那傢伙會將學院佔爲己有。"
祖父不只一次對始說。
"始,我還有比這個學校更重要的事要交給你。這些土地和建築,給貪得無厭的靖一郎也無妨,另外還有一樣你一定要守護好的東西。"
由於祖父這麼說,始才放棄與窺伺學院權利和財產的姑丈鬥爭。
雖然如此,對於處心積慮想辦法侵佔丈人所創立學院的姑丈,實在無法善以對之。
而且,始並不能完全擁有人生的自由。在保護學院的義務之外,還衍生了其他的義務,這對只有二十三歲的青年來說,確實是過於重大的責任。雖說如此,卻也是其他人都無法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