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月滿來香
夜色漸濃,秋晚天涼。
雲楓弄了床被子,將男孩抱到上面。自己坐在竹椅上,看著桌上涼透茶水,神情落寞,不禁一聲嘆息。
幾日來,辦法想了又想,清神的藥煉了幾味,話問了一遍又一遍。別說藥,這孩子就是水米也一滴未進。雙眼一眨不眨,若不是偶爾轉動一下,雲楓當真要以為自己對著一塊木頭人。
“哎——”又是一聲嘆氣,只見男孩坐在床上,一雙空洞的眼睛盯著自己。稚氣未脫的面容,透著冷冰冰的死寂,看久了,竟覺這初秋晚風,寒意漸濃。
孩子身上素舊的衣服,許是久未更換,磨的破損發白,胸前的血漬已然凝固發黑。
看著纏繞周身的捆仙鎖,雲楓便覺心疼,上前將被子疊的整齊,靠在孩子身後,一併整理了衣服。
低頭間,忽然見到男孩左側手腕上,繫了一條絲絹,質地普通,顏色深黃古舊,看著便是上了年月的物件。由於絲絹藏在偏長的袖口裏,若不是湊近,很難發現。
仔細看去,絲絹一角,工工整整繡著一個紅色的“安”字,想是孩子的親人,或母親、或長輩親手繡上去的。
雲楓伸手想解下看看,卻見男孩身子向後退了一退,硬生生的避了開。
見狀,雲楓喜出望外,忙道“弟弟,這手帕可是你家人送的?你可是叫祁安?”
一雙眼睛空洞洞的看著雲楓,嘴緩緩張了幾下,半晌方纔擠出幾個字“祁……安……祁……祁安……”
撫著孩子的頭,雲楓輕聲道“祁安,你可還記得,家人在哪裏?是誰派你來這的?”
怕自己說的急了,雲楓又耐著性子將剛纔的話,慢慢說了幾遍。
屋內四下無聲,一大一小兩個人四目相對。正當雲楓要放棄的時候,忽然聽到對方開口道“祁安……祁安……哥哥,婆婆還在等著哥哥回去……”
“祁安,婆婆是誰?婆婆為什麼要等哥哥回去?”
到後來,無論雲楓如何追問,問了幾遍,男孩都無半點反應,只是偶爾念道“祁安”兩個字。
“哎……”不知這幾日嘆了多少氣。
輕拉男孩的手,只覺一片冰涼,毫無半點溫度,心中酸澀。
雲楓低頭,看著絲絹上泛了舊的“安”字發呆,思緒漸遠。
也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聽懂,顧自出神道“祁安,你若是好了,哥哥便帶你去尋家人,想必他們一定萬分焦急,你的母親,一定是日日念着你回家。祁安,你若是願意,哥哥帶你回玄武閣可好,你生的這般可愛,師兄弟一定會喜歡你的,那裏有蕭巧姐姐,雖然半大個人了,脾氣卻還是個孩子……蕭斂哥哥,雖然少言寡語,但是個熱心腸……吳凡?明明是叔叔的年紀了,卻還要逼著人叫他哥哥……師母為人端莊大氣……還有師傅,我求他讓你入玄武閣可好,以後便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了……”
秋夜微涼,悲傷蔓延。雲楓握著祁安的手,冰涼的觸感,怎麼也捂不熱。
忙了一天的碧桃,連續幾日採藥、煉藥,山前山後來來回回,只覺渾身骨頭都要散了。
從雲楓門前經過時,見油燈不滅,偷偷從門縫看去,但見一人趴在桌上沉沉睡去,心道:唉……雲楓這小子,對那男孩著實上心,一直守著不眠不休,當真鐵打的不成?還有一直昏迷的修墨一,也是讓人擔心。
回到房中,已然月上高竹。推門便見白淼側著臉,望著窗外若有所思,半分餘光灑在臉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碧桃坐到床邊,心中著急。一面擔心等著救命的鳳大哥,一面擔心紅照依等人再生事端,心中一直想著趕緊上路。
可昏迷不醒的修墨一、身份不明的孩子,又讓自己放心不下。話到嘴邊,轉了幾轉,終究是沒開的了口。
日西而落,月東而升。
初一朔月不見月,酉時日沉現峨眉,初八夜半上弦月,夜夜漸滿張玄月,十五十六清光圓。
中夜清風寂寥,茫茫四顧無人影。天上一輪明月皎皎,宛若銀盤,月圓無缺。夜空無雲,芳華昭昭,掩繁星銀河之光輝。
月光白的刺眼,將山巒林間照的通明,好似漫山銀霜。
一縷夜來幽香,隨著月華悠然而至,灑了滿室。
起初,香味清淡縈繞鼻尖,幾不可聞;滿月高懸,凌空而照,香味漸濃,白霧濛濛半尺紗,將竹林小築的每一寸都湮沒其中;到最後,白霧一片,已看不見竹屋蹤影。
睡夢中,雲楓腦中人影重重,劇痛的胸口喘不過氣,仿若一把利刃橫在當中,耳邊喧囂嘈雜。有人在不斷的喊著,聲音淒厲,仿若相識,可叫的卻不是自己名字。
猛然驚醒,周遭混沌不清,白蒙一片。雲楓跪在地上,呼吸急促,無法言語,仿若桎梏加身,動彈不得。
雲楓暗道不好,心中焦急,可卻使不出半分力氣。低頭間,只見一雙孩童的腳走至跟前,稚嫩的聲音冷冰冰的,稱的夜色寒涼如水“婆婆還在等著哥哥回去……”
聲音如鬼似魅,惑人心神。
“哥哥,跟祁安走吧……”
地面上掙扎的雲楓,忽然沒了動作,定定半晌,然後站起身來,一雙眼失了心神,空空的望著前方。
煙斜霧橫,月迷津渡。
男孩拉起雲楓的手,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