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家福地，群山之巔；俯瞰雲海，靈氣縈繞。

    一百零一階石梯直向雲天，青天郎朗，聳然而立的漢白玉石匾上，赫然三個大字——承天門！

    千清流正身危立，面容冷清，腳下山階筆直而下。

    剛剛門中弟子的話，仍在腦中，叫人心神難寧。一向溫文儒雅，不行於色的臉上，難得陰沉了下來。

    極目遠望，千里之外，妖山的方向陰氣籠罩，翻騰的暗晦之氣，向四面八方伸長。

    冬日的風，呼喇喇的吹個不停，捲起殘雪漫天，打在臉上生疼。

    今年的承天門，格外的冷。

    顧穎瀾腳下匆匆，頂著風卻一刻不敢停，一口氣趕到山頂。遠遠的便看到千清流一個人，端端站著，望著妖山的方向。

    “二師兄！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功夫在這出神？”

    轉身間，對上師妹有些惱怒的臉，收了思緒，恢復往日清淡儒雅的神情，千清流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什麼事？”

    此刻心下焦躁的顧穎瀾，見二師兄仍是一副清心寡慾的模樣，看不出半分著急。

    當即不悅“承天門山下妖孽橫行，已是半年有餘，門中弟子傷亡慘重，如今看來，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勢；青龍閣遠在山外，柳擎天膽大妄為，公然忤逆承天門號令；白虎閣掌門報病，閣中事務全交由趙家父子……還有，無一生還、盡數被滅的朱雀閣……”

    說及此處，顧穎瀾不由得頓了頓，定定看著千清流，酸楚道“就連三師兄、五師弟也是身不由己，深陷險境，即便如此，他們二人仍是一心向著承天門。如今，大師兄去世多年，承天門全由你我二人搭理，現下出了這般大的事，讓我們……有何顏面去見師父……”

    “師妹！”千清流聽及師傅二字，突然開口。

    意識到情緒激動的顧穎瀾，忙住了嘴，環看周遭，見四下無人，方纔穩了穩心神，壓低聲音道“二師兄！我們師兄弟幾人，就數你最內斂、思緒縝密……現在承天門大敵當前，再不想辦法，豈不是要毀在你我二人手裏，成那千古罪人！”

    天色蒼茫，灰白一片。片片玉塵，自萬丈而下，掛在冰冷的臉上，半天也不見融化。

    山中疊嶂的千年崖柏，也少了往年的綠，到處灰濛濛。

    千清流將目光從顧穎瀾臉上移開，極目遠方，輕嘆道“師妹啊！你說的事，我何嘗不知；你的心情，我又何嘗不解。同門中人，皆是手足，我又何嘗不想救他們呢？”

    見師兄一臉愁然，顧穎瀾一臉英氣，道“既然如此，時不我待，即刻便組織門中人等，去跟三師弟匯合，一同殺向白夜妖王，將那妖山夷為平地，報朱雀閣大仇！”

    “不可！”

    “為何？師兄！”

    聰明如顧穎瀾，以自己對二師兄的瞭解，絕不是優柔寡斷、吞吞吐吐的性格，可是自從白夜妖人霍亂天下，便一反常態。

    此刻冷風驟起，反倒吹的腦子冷靜了幾分，旋即低聲試探道“能讓二師兄如此瞻前顧後，罔顧四閣安危、門中弟子性命，除了師傅之命，再無其他吧！”

    見對方背對自己的身影，微微一頓，顧穎瀾激將道“既然二師兄不肯說，師妹便只有違背代掌門的命令，逐出師門也好、命喪黃泉也罷，現在便帶著眾人殺過去，與妖人同歸於盡！”

    說罷，轉身便走。

    “師妹！”

    千清流難得冷了聲音，不怒自威。見對方一派決然，不問出所以誓不罷休的架勢，不禁嘆了口氣，幽幽道“若我說，這些劫數，師傅早已算到；卻告訴我，此乃天命，不可違，你可信否？”

    聞言，女子微微惱怒，風吹亂了額頭碎髮，攥緊了拳頭“難道師傅，就讓我們坐以待斃，看著同門師兄弟，慘死白夜妖王手中？！”

    事已至此，一向沉穩的千清流也自嘆無力。

    ……

    兩年前，大師兄突然失蹤、下落不明；三師弟閉關不出、遠離閣中事務；青龍閣柳擎天獨霸一方、氣焰日盛……

    倒是那一向不甘人後的白夜公子，連同坐下的三大護法，久未露面。除了老一輩的，年輕弟子竟無人見識過妖人厲害。

    這太平，似乎有些太久了……

    星夜難寐，靜夜不眠。

    千清流起了身，披件單衣。月華之下，五指修長，手中龜骨輕聲而動。

    “嘩啦——嘩啦——”

    數枚銅板灑落桌前，映著光，千清流一個個仔細看去，陰陽五行、六合八卦……不禁額頭冷汗涔涔。冷了眼，仿若不可置信，又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活了近半百年歲，饒是經歷多少風浪、鬼門關走過幾遭，刀頭舔血，也不及此刻心頭驚悸。

    半晌，只聽“咣噹——”一聲，龜骨掉落地上。

    千清流頹然而坐，雙手垂在兩側，口中喃喃道“完了……完了……蒼天無眼，這是要亡我成天門嗎？”

    眼神飄然，看至窗外。

    午夜子時，但見一直眼黑爪利的麻雀，赫然落在窗沿之上，正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

    “師傅？！”

    千清流心頭大喜，噌的站起身，心中念道：對啊！還有師傅！他老人家一定會有辦法的。

    思及此處，連鞋都顧不上穿，便急匆匆的趕了出去。

    出來的路上，千清流不經意瞭了一眼北方星象，隱隱一顆時隱時現的孤星，不由得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可腳下卻一刻不敢停。

    及至掌教真人房門，沒了往日的淡定儒雅，千清流敲了幾聲門，見無人應答，實在心中著急，便推門而入。

    一抹舒然暗香，飄散而來，定人心神。

    只見不遠處的坐踏之上，一位百歲老者，靜而不動，閉目養神，氣息吐納。下顎白鬚，根根分明，及近胸口。寬袖長衣，垂至兩邊，一派巋然不動，氣定神閒的大家風範。

    千清流原本焦亂的心，方纔慢慢平復下來。

    忙走到跟前，小心坐下，正欲開口，卻見掌教真人微微動了一下手指，四周門窗應聲而關。方纔口齒輕啟，聲音透著蒼雲之下的悠然，不辨喜怒。

    “清流，喝茶！”

    聞言，方纔注意到，木幾之上，茶壺一把，香茗兩盞，竟是飄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