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表明霽色，積雪浮雲端。

    剛過未時，日頭便像打了蔫一樣，在雪面上灑滿金黃，將人馬車影拉的老長。

    積雪厚實，沒過小腿，十來人的隊伍雖然大多是習武男子，但走的久了也難免吃力。

    客棧酒家之中，眾人小飲怡情，淺嘗而止。

    倒是年紀最小的簫巧多飲了幾杯，把圍著雲楓的師兄弟們推了開，小臉紅撲撲的，帶著點酒氣笑道“都讓開點，我還沒跟師哥聊夠呢，你們先去一邊，別打擾我倆。”

    大家平時多是由著這個小師妹，都是笑笑識趣走開，各自茶話。

    簫巧大咧咧的坐到旁邊，一邊搖頭一邊砸吧嘴，一雙大眼睛把雲楓看得心虛。

    “嘖嘖嘖——半年不見，枉我日日擔心，怕你受苦捱餓，沒想到，出手便是黃金一定。瞧你身上穿的，裘衣皮絨，也是價格不菲吧？哎……倒是我多餘了。”

    見師妹說話故意酸溜溜的，心中卻說不出的感動，周圍熱鬧的師兄弟們，彷彿已然回到玄武閣，這一路的種種過往，竟好不真切。

    雲楓笑的溫柔，臉上勾勒出柔和的弧度“對不起，是師哥不好，讓師妹擔心了。”

    聞言，簫巧一身惡寒，故作冷戰，奇怪道“喂？你是那個沒事跟我搶白，整日疏於修行的雲師哥嗎？難道發燒了不成？”

    說著，便伸手要去摸對方的頭，雲楓笑著躲開，從懷中取出一疊銀票拍在桌上“辛苦師妹惦記，不遠萬里奔波至此，難得出來，喜歡什麼便都買些吧。”

    “乖乖！可以啊，真成了暴發戶！”

    簫巧張大嘴巴，眼睛發光，故意朝蕭斂的方向，大聲道“還是雲師哥好，出手這般闊綽，這纔是當哥哥該有的樣子。”

    見不遠處的蕭斂，不聞不問，沒個反應，自覺無趣。隨手抽了一張銀票收起來，笑嘻嘻道“這麼多錢都給我，保不齊哪天就丟了，還是給我哥吧，他那人操心命，就愛管這些有的沒的，而且一路上，師兄弟們也是辛苦，沒少風餐露宿，我一會兒跟大家說，這功勞都記在你身上。”

    簫巧頓覺自己，如此深明大義，竟有幾分俠女風範，不禁飄飄然。

    看了看四周，偷偷向雲楓近了近，一雙眼睛又黑又亮，滿是欣喜好奇“哎，師哥，說正事。剛纔在路上，你講的可是真的？試劍大會劫你下山之人，真是個女子？秉傾城之姿，天下無雙？”見對方點頭，又立刻追問道“比青龍閣的柳汀雨如何？”

    雲楓心中酸澀，往事點點，以為不在意的，恰是最在意的，以為淡忘的，原是刻意不敢去想。

    別遠淡愁思，舊提復又傷。

    簫巧正在興頭，全然沒注意對方面色尷尬。

    分別半年，雲楓實在不忍心拂了師妹的興致，沒得法子，只好耐著性子，裝作無所謂的樣子，淡淡道“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的天啊！”

    簫巧嘴巴張的老大，臉上盡是吃驚歆羨之色“世間真有這般奇女子？承天門四閣聚首，進退自如，奈何不得。殺妖斬怪，僅憑一人之力就滅了錢婆婆的老巢。那錢婆婆是誰？傳說中的千年老妖啊！……修為深不可測，容貌驚為天人……哎……我倒是真想親眼見見這個白姑娘呢！”

    見簫巧一臉痴相，雲楓拿起桌上的杯子，一飲而盡，燒酒入喉，掩去心中愁思，平復些許，故作從容道“一入江湖，身不由己，從來沒有真正的恣意灑脫。以為的綠林記事，笑看風雲，不過是後人憑空臆測，胡亂杜撰罷了。這些事，你聽著有趣，可師哥我，當真是九死一生，幾次都差點沒了性命。師妹，往後若是真遇到妖人，千萬不可硬碰，保命要緊、逃為上策，知道不？”

    “好啦好啦，怎麼你現在也學得，跟我娘和我哥似的呢？”

    簫巧胡亂擺擺手，復又道“話說，你到底怎麼回來的？那個白姑娘這般厲害，竟讓你從眼皮子底下跑了出來？”

    話音一入耳，往事歷歷在目，雲楓心頭咯噔一下，只覺難受。

    手一動作，差點打翻桌上的酒盞，乾咳幾下“怎麼，嫌師哥我逃的太過容易，竟然沒缺胳膊少腿的，有些失望？”

    “呸！胡說什麼呢？有這麼咒自己的嘛？”

    怕簫巧再繼續追問，雲楓忙岔開話“師妹，別隻顧著說我，半年不見，你倒是愈發厲害了。竟然能瞞天過海，私自跑出玄武閣，一路追到這裏。”

    少女俏麗，臉上難掩得意“還把我當小孩呢？只要想，本姑娘也可以仗劍江湖，快意恩仇。本來想尾隨而行，自己一人可以到處看看。哎，可惜半路就被邱前輩抓個現行……”

    “邱前輩也來了？”

    “恩，來是來了，只是路上，因為曲家滅門一事，臨時前去探查。我哥應該已經把找到你的訊息，送了出去，現在大概在匯合的路上吧。”

    “這樣啊！那師傅、師母現在如何？師傅可出關了？”

    “我娘，還是那樣唄。我爹啊，還沒出關呢？若是讓他知道你失蹤的事，依他的脾氣，早就拿著青冥劍，殺下山來，也不用費時費力這麼久，始終沒個下落。說白了，還是那些人沒用，尋來尋去，最後還是你送來的訊息……”

    還在閉關？雲楓心中微微詫異，青龍閣大亂、曲宅之禍、活人煉藥之術……發生瞭如此多事，難道師傅竟然還不知道？師傅他……

    酒家二樓，幾個爐盆燒的通紅。屋內熱絡，氣氛微醺，一個師兄弟開了半扇窗子，屋外寒霜冷染，灰濛濛一片不見陽光。

    涼風灌入，夾著幾片玉塵，吹的人耳清目明。

    雲楓望著窗外，聲音略帶苦澀“你看，時間多快，過了這冬天，我便二十了，師妹也十八了，都長大了……”

    簫巧正欲接話，只見那邊蕭斂起身，一身肅然，吩咐師兄弟們早些休息，明日趕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