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白心白語(二)
年復一年,寒暑易節,花開花謝,草榮草枯。
只要醒著的時候,鳳鳴便陪在我身邊,或是吟風弄月,或是賞水觀景,最多的時候,是一起坐在山頂,一起看夕陽西下,紅色浸染,濃烈卻又冷淡。
鳳鳴自說自話,我便有意無意的聽著,但是從來沒有開過口,有時真佩服他這份耐心。
山頂是鳳鳴親手種的一株桃樹,據說花開碧色,但是卻從來沒開過花。
據說來自一位故友,那位故友是誰,幾次鳳鳴欲言又止,許是被我泣血一事嚇的怕了,便不敢說,可我壓根不記得什麼故人、什麼碧色桃花。
後來,鳳鳴總是說著說著,便忘了下句,然後尷尬的笑著,說自己老了,忘了好多好多事情。
我忍不住偷偷看了看鳳鳴,這白頭髮,好像是越來越多了。
有時候,在山頂桃樹下,鳳鳴不知不覺便靠在樹旁睡著了,起初不過一兩天,漸漸睡的越來越久。
而我,睡的時間卻越來越少,甚至一度懷疑,是不是鳳鳴把我的那份都睡了。
某天,我和難得睡醒的鳳鳴坐在樹下,但見碧色花苞結了滿樹,密如繁星,顆顆如豆。
靠在樹旁的鳳鳴,將一個藍色銀絲袋送給了我,然後說了好多奇怪的話。
我見他困了,便敷衍著收了下來。不經意間,此時再看鳳鳴已然滿頭華髮,在夕陽的和風中,微微飄動。
桃花,終於開了……可鳳鳴,卻睡著了,睡了好久好久。
我一個人站在桃樹之下,山中景色盡收眼底,沒有鳳鳴的醉桃林,竟是這般蕭條。
花瓣飄落,有人?我不禁轉身,鳳鳴兩個字卡在喉嚨裡,遲遲未能出口。眼前的不是鳳鳴,卻是一個俏麗少女。
從此,陪我在山頂賞桃林,觀日落的便換成了碧桃。
碧桃最愛做的事有兩件,一件是跑去看鳳鳴醒了沒有,當真是日日必看,生怕錯過了分毫,這等毅力,我是絕對佩服的。
另一件是學鳳鳴吟風弄月,可顯然做的不大好,大概碧桃跟我一樣,不是個好聽者,那些鳳鳴說過的、講過的,只記了個七七八八、一知半解,說著說著便開始胡謅亂言,我也不予糾正,由著她亂說,只是偶爾實在聽不下去了,方纔接上一句。
記得第一次開口時,碧桃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信,驚呼道:你竟然會說話。
我心中不禁好笑,不就是幾百年不說話嘛,有什麼可驚訝的。
不說話,只是不知道說些什麼。跟鳳鳴相處的時候,他說的、他講的,我什麼都記不起來,心中仿若被挖了一個巨大的空洞,無法填補,幾次想要開口,卻發現一片空白。
等鳳鳴睡了,再想說些什麼,卻發現無人訴說,惟有碧桃相伴,她說、我聽,能讓我想起與鳳鳴相處的日子,彷彿世間靜止,亦如當初。
可一個人的時候,空蕩蕩的,說話,竟成了一種奢侈。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
春去春又來,桃花開又謝。
每年醉桃林桃花開時,碧桃都會取幾根桃枝,放在淨瓶裡,然後擺到鳳鳴身旁。苦著臉絮絮叨叨:桃花開了,鳳大哥快醒來看看啊……鳳大哥,我好不容易修為小成,化作人形,連話都沒說上一句,你就睡了,是不是故意躲著我啊?……鳳大哥,你的桃花釀都快喝沒了,什麼時候教教我啊……鳳大哥,什麼時候也陪我一起看看日落啊……
每每此時,我便覺得自己格外笨拙,鳳鳴那釀酒的手藝、作詩的本事,我竟一樣都沒有學來,還有他曾說過的話,好像也都模模糊糊。
歲月漫長,波瀾不驚,此後鳳鳴醒過兩次。
第一次,碧桃像痴瘋了一樣,拉著鳳鳴語無倫次,又哭又笑,絮絮叨叨一直說個不停,鳳鳴便耐心的聽著,臉上的笑容亦如從前。結果不到半日,鳳鳴便又睡了。徒留碧桃又懊又悔,恨不得打自己幾巴掌。
第二次,碧桃學得乖了,老老實實呆在一旁。我看鳳鳴這神情狀態,精魄虧損甚是嚴重,生怕他真的一睡不起,於是便問道:有何還陽續命的法子?鳳鳴似聽非聽,那飄忽的眼神,讓我一度以為鳳鳴根本沒有在聽。過了老長時間,方纔聽鳳鳴說:還陽續命?好像……知道,……的純陽精魄也是了得啊……
我和碧桃面面相覷,完全沒聽清說些什麼,可鳳鳴就這麼又倒頭睡了,碧桃直接急的哭了出來。
不知過了多少年,鳳鳴的氣息越來越弱。
某日,我偶然出醉桃林,在一戶老人家門前看到繁花一片,甚是好看。老人也是熱情,見我駐足,便耐心的將這花的傳說、名字一一講來。
我聽的認真,不禁想起和鳳鳴一起坐在桃樹下的日子。
等等!剛剛……我想起來了,那日沒聽清的話中,有兩個字是——將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