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長安驚夢(二十一)
薛大人到了這把年紀,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看不開的了。現在,能夠死裏逃生,他更是看透了世事了。薛大人的這番話,雖然對眼下的這個案子並沒有什麼幫助。但是,他證實了十六年前發生在長城上的慘案並不是因為敵人太過強大。而是因為,我們自己人裡面出了內鬼,出賣了十萬長城守備軍。這一點,也有力地印證了宋雲之前的猜測。
當天夜裏,下了一夜的雨。雨勢雖然不大,但是淅淅瀝瀝地也足以擾人清夢了。也可能是,那些人心裏有事,根本就無法安睡。宋雲一個人坐在自己的房間裡,擦拭著那杆父親留給自己的亮銀槍。每一次大戰要開始的時候,宋雲都會輕輕地擦拭這杆亮銀槍。彷彿看著這杆銀槍,宋雲的心就能慢慢地平靜下來。午夜的時候,雨勢漸弱。左右也是睡不著,宋雲索性就一個人悄悄地來到了院中。
長安城的春天通常都比較乾燥,其實涼州的春天更加乾燥。所以,對於宋雲來說,像這樣溼潤涼爽的春夜,是他人生中少有的經歷。雖然四周一片黑漆漆的,但是宋雲還是覺得有那麼一絲心曠神怡的感覺。他一個人站在空曠的院子裡,閉上了雙眼。然後,他調動了身上所有其他的感官系統,在這寂靜的雨夜中,充分地感受著周圍的一點一滴。
“公子,大戰在即,好雅興啊……”忽然,身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呵呵,看來,今夜不只是宋某一個人睡不著啊……”宋雲連眼睛都沒有睜開,笑了笑說到。他心裏知道來的人是誰,不是沫兒姑娘又能是誰呢?
“陰雨綿綿,讓人心裏煩悶。沫兒從小就不喜歡下雨天,宋公子,你說明天會是晴天嗎?”胡沫站在宋雲身後,吐氣如蘭。宋雲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脖子有些麻酥酥的。
“會的,明天會是晴天。”宋雲轉過身來,微微點頭笑著說到。
“真的嗎?”夜色中,胡沫的眼睛好像一對亮閃閃的寶石一般,熠熠生輝。只有那種靈魂深處都純粹乾淨的人,纔會有如此清澈通透的雙眸。
“嗯,當然是真的。”宋雲看著胡沫的雙眸點了點頭,認真地說到。
“那,要是明天沒有放晴怎麼辦?”胡沫嘴角微微揚起,狡黠地看著宋雲。胡沫居然也有這種小女兒的嬌俏可愛,這倒是讓宋雲沒想到的。
“那,就再等一天。天,總會晴的。”宋雲笑了笑,眼睛裏帶著無限的寵愛。這一點,甚至連宋雲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你可以欺騙自己、欺騙別人。但是你的眼睛卻騙不了任何人。
“好吧,沫兒就暫且相信你吧。不過,還是希望明天是個晴天吧。嗯,還是晴天玩。”胡沫看著遠處,喃喃自語說到。
“明天,還是宋某一個人去吧。沫兒姑娘,如果有什麼意外的話,你就保護好老陳和老李吧。”宋雲想了想,嘆了口氣說到。
“宋公子,你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啊?”胡沫聽完佯怒道。
“宋某什麼時候食言了?”宋雲詫異地看著胡沫問到。
“宋公子忘了嗎?當初,你可是答應沫兒要帶著沫兒一起勘破此案的。如今,怎麼要把沫兒一個人留下了?”胡沫看了宋雲一眼,慢條斯理地說到。
“我哪有食言,如今我們不是找到了這個兇手了嗎?可是,明天的情形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非常危險。這件事,與宋某的舊事有關,與那些大理寺和金吾衛的差人們有關。因此,無論如何兇險,我們都必須前往。可是,此事卻與姑娘並無太多牽連。沫兒姑娘,何必要去犯險呢?”宋雲看著胡沫認真地說到。
“宋公子,你又怎麼知道此事與沫兒無甚關聯呢?”胡沫看著他的眼睛,微笑著問到。
“姑娘的意思是?”宋雲被胡沫這句話弄得有點摸不著頭腦了。
“宋公子,你看看我這張臉,你能相信沫兒是個純純粹粹的漢人嗎?我知道你會相信的,沫兒自己也不相信。雖然,之前沫兒一直想找到自己的生身父母,可是卻沒有什麼頭緒。自從那一次見到了那個監視我的穿著大食黑袍的男人,然後又被莫名其妙地捲入了此案中以後,我忽然有了一些想法。那幾日在監中的時候,我在想我之所以被裹挾在一個關係到十六年前的往事有關的案子裡面,恐怕也不該是個偶然。說不定,跟著公子,沫兒就能尋到生身父母的蹤跡了。”胡沫說到這裏微微嘆息,眼睛裏有些亮晶晶的東西。
“沫兒姑娘這番話,說的宋某一陣心酸。如此看來,就算是想要拒絕你,也是不可能的了……”宋雲愣了一愣,然後微笑著說到。
“嗯,如此甚好。明日,沫兒會帶著翠玉簫為公子助陣的,”胡沫聽宋雲這麼說,顯得非常高興。
“好,有姑娘助陣,宋某更有信心了。”宋雲笑著點了點頭……
次日晌午巳末時分,朱雀大街靠近朱雀門一側一反往日的喧鬧,一片死寂,看不見一個行人。在這條肅殺的街道上迎面走來了一男一女兩個人。男人中等身量,精壯有力,穿了一身黑色的紗衣。背後揹着一個用麻布裹住的長圓柱形的東西。他身邊的女人一襲白色殺意,頭上是一頂掛著白紗的斗笠。另個人平靜地走在路上,直奔朱雀門而去。一路上,兩個人一直沉默著,一句話都沒有說。
午時的時候,兩個人剛好來到了朱雀門城門以下。抬頭看時,此時城樓上傲然站立著一位身穿青灰色道袍的老道。只見,這老道鬚髮皆白,身量枯瘦,形貌猥瑣。此時,他看見了走過來的兩個人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
“道長,閒人宋雲按時赴約!”黑衣男子抬起頭來朗聲叫到。
“樂姬胡沫見過道長!”白衣女子並未摘下斗笠,但是也嬌喝一聲說到。
“嗯,還算是言而有信。貧道雷龍!真是想不到,宋先生還有這樣的紅顏知己啊。哈哈哈……”雷龍子站在朱雀門的城樓上哈哈大笑。
“呵呵,怎麼,有沫兒姑娘陪我一起來來你怕了?”宋雲冷笑著一聲說到。
“貧道既然敢來,又有什麼好怕的?倒是你們,提前就把這些守衛城門的兵士都撤下去了,難道不是怕貧道傷了他們嗎?”雷龍子笑了笑傲然地說到。
“當這名人不說暗話,宋某是該叫你雷龍子還是叫你羯洛奇呢?”宋雲看著雷龍子冷笑著說到。
“怎麼?你們連這些都知道了?”雷龍子詫異地問到。
“所以,你還打算這麼假扮道士假扮下去嗎?”胡沫也搖起頭笑著說到。
“哈哈哈……罷罷罷,早就不想天天裝這勞什子道士了!”說著,站在城牆上的雷龍子用力一扯自己的頭髮,整個連著頭髮扯下來了一張完整的人皮面具。面具背後這張臉上,一塊從右眼眼角一直延伸到左邊嘴角的巨大疤痕猶如一條醜陋的蜈蚣一般。因為這道瘢痕,本來就是幾齣幾入的臉顯得更加猙獰可怖了。
“今日,這件事是不是應該有個了結了?”宋雲看著那張令人生厭的臉,皺著眉頭說到。
“嘖嘖嘖,宋公子,沫兒姑娘聽某好言相勸。你二位身懷異能,並非池中之物。而今,你們也應該看出來了,這大唐的氣數將盡。昔年,姜子牙輔佐文王、武王推翻氣數已盡的商朝,成為千古佳話。你二人不如順應天意,歸順我家血梟王。到時候,亦當是一段佳話啊!”羯洛奇壞笑著說到。
“呵呵,宋某不才,但還知道廉恥二字。宋某自揣比不得姜尚太公,這大唐的天子也不不似當年朝歌的紂王一般荒淫無道。既如此,君正臣賢,顯然這天下氣數未盡。又何況,這樣的天機豈是由你一個怪胎就可輕易斷言的?”宋雲冷笑一聲說到。
“姜太公輔佐文王武王,心繫天下,為的是解救天下蒼生。而你們,禍國殃民,滿心都一己私慾。你們這個血梟社,何德何能比得了文王和武王?”胡沫也冷笑了一聲說到。
“好好好,你二位敬請不喫喫罰酒,那就休要怪羯洛奇心黑手很了……”羯洛奇被宋雲和胡沫氣得惱羞成怒了。
“好了,不要廢話了,咱們真刀真槍的比試比試吧。”說著,宋雲把背後的麻布包裹的鑌鐵大棍抽了出來。雙足發力,一躍到了半空中。幾下子閃轉騰挪,來到了羯洛奇站立的城門上。胡沫卻並沒有上去,只是從袖管中拿出了那把翠玉蕭。
羯洛奇看到宋雲打過來了,慌忙接招。這羯洛奇不知道在哪裏學過的妖法,他的武器是一對西域常見的彎刀,可是奇怪的是他周身上下像是有一層看不見的盔甲一般,根本沒法衝破這層保護。再加上,他的身法又奇快無比,幾次交手下來,羯洛奇倒是沒有怎麼樣,宋雲身上卻有好幾處都掛了彩了。
羯洛奇看著宋雲身上和臉上的傷痕,忍不住嘿嘿發笑。宋雲自己也意識到,眼前這個人,自己想要戰勝他確實不太容易。索性,宋雲一咬牙一發狠,把藏在這根鑌鐵大棍裡的銀槍抽了出來。宋雲決定,要孤注一擲,和這個令人噁心的羯洛奇咬牙拼到底了。
“我真的不明白,你怎麼還能這麼天正?你以為,你查出了這杆銀槍就能戰勝我?實話告訴你吧,今天你們來了,就回不去了。嘿嘿嘿……”羯洛奇裂開了大嘴露出了一口黑黃的碎牙,一陣怪笑。
“哼,那你倒是小看我等了。宋某也告訴你一句實話,今日我等來了,就沒想著要活著回去!”宋雲舉起手裏的銀槍,冷哼一聲說到。
“哈哈哈,好啊,好啊,我喜歡。很多年啦,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對手啦。”羯洛奇毫不在意地笑著說到。說時遲那時快,宋雲一槍刺了過來,羯洛奇就好像早就知道了一般,微微一側身就躲了過去。
要是單說功力和身法的話,宋雲是遠遠不及眼下這個油滑的胡人的。可是,他這槍法可是他秦家家傳的槍法。後來,他師父韓鬍子又特意把自己的功夫揉進了這套槍法裡教給他。因此,憑藉這更加精深的武功,宋雲倒是暫時能與羯洛奇鬥上一二。可是,卻幾乎佔不到一點便宜。長此以往,恐怕不是個辦法。宋雲自己也非常清楚這一點,可是一時之間也別無善法。
就在這時候,城牆下忽然想起了一陣悠揚的簫聲,這簫聲如泣如訴,但是又夾雜著一絲高亢清麗,定睛一看原來是胡沫在吹動翠玉蕭。看來,這翠玉蕭的音色果然非同一般。不過,很快兩個人就感到了這簫聲不同凡響的地方了。這簫聲中帶著一絲殺意,讓空氣中的壓力陡增。尤其是羯洛奇,此時更是覺得空氣中有無限的壓力正向他襲來。
“姑娘,好手段啊!”饒是如此,羯洛奇還是笑嘻嘻地對著城下喊到。胡沫並不理會他,只是兀自吹著翠玉蕭。
“宋先生,今日你有幫手,可是羯洛奇我就真的是一個人來的嗎?”羯洛奇又躲過宋雲一招說到。
“呵呵,你還有什麼招數,大可以都使出來。”這會兒功夫,因為胡沫的幫助,宋雲的壓力小了不少。此時,他冷笑著說到。
“好啊,嗯,午時三刻了,是時候了。”說著,羯洛奇往遠處一跳,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響箭扔到了空中。隨著一聲嘶鳴聲劃過天際,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就躥出了一些手持武器的紅衣人。不多時,就聚攏了百十號人。不過很顯然,他們不敢靠得太近。倒不是別的,他們根本承受不了胡沫這曲子裡的威壓。
“好,很好,好極了!”宋雲看到這裏笑著說到,隨後他也放出了一支響箭。一瞬間,早已埋伏好的大理寺和金吾衛從街市兩邊的屋舍中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