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長安驚夢(十)
暮春深夜的渭水河畔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陣陣地蟲鳴從遠處傳來。月亮在雲層中時隱時現,空氣中陰冷而又有些沉悶。只有不遠處早已廢棄的龍王廟亮著點點燈火,宋雲和胡沫在裡面找了一塊乾淨一些的地方,席地而坐。二人並沒有拿酒具,兩個人就拿著宋雲帶來的那壇酒,一人一口開懷暢飲起來。沫兒姑娘平素裡是個冷若冰霜的女子,想不到倒也頗有一股子不輸男兒的豪爽氣魄。
“沫兒姑娘,您深夜把宋某約來到底是何事啊?”酒過三巡,宋雲忍不住問到。
“這幾日回去了以後,小女子身邊連連發生一些詭異的事情。雖然,小女子並不害怕,然而也確實是給小女子的生活帶來了很多困擾。想來,此事若不徹底解決,小女子也斷無寧日了。故此,小女子希望能與公子一起親自將此事徹底解決。但不知,公子是否願意?”胡沫微微頷首,微笑著說到。
“哈哈,有沫兒姑娘相助,宋某自然求之不得。只是,此事恐怕兇險異常,還望沫兒姑娘三思啊。”宋雲微笑著說到。
“這一點,公子大可放心,小女子既然敢這麼做,就早已做好了這些準備。”胡沫拿起酒罈猛地喝了一大口酒。昏暗的燭火下,宋雲看著胡沫,心裏越發地佩服眼前這個姑娘。經過這幾天的接觸,胡沫展現出了越來越多讓宋雲意想不到的品質。
“嗯,姑娘膽識過人,宋某早已領教。不過,宋某還有一事想要與姑娘討教一番。不知……”宋雲也喝了一大口酒,難得地露出了笑容。
“宋公子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有什麼話但說無妨……”胡沫一抿嘴,擺了擺手說到。
“嗯,依宋某所見,此案定然是與十六年前長城上的慘案有關係。可是,沫兒姑娘不過是長安城中的一個歌姬而已。可是,兇嫌居然屢次三番要把沫兒姑娘裹挾在其中。宋某實在想不出來,沫兒姑娘到底與此案有什麼關係。”宋雲撓了撓頭,有點尷尬地問到。
“小女子感謝公子的信任,不過宋公子就不怕小女子對你有所隱瞞,甚至是根本不與你說明實情?”胡沫看著宋雲窘迫的樣子,撲哧一笑說到。
“沫兒姑娘氣質脫俗,如仙子臨凡,宋某自然相信。況且,常言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宋某既然相信了姑娘的為人,那宋某到什麼時候都不會懷疑姑娘的。”宋雲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說到。
“宋公子真是爽快,小女子佩服。既然如此,小女子便把事情盡數相告於公子吧。十六年前長城上的事情,小女子也有些耳聞。不過,小女子是不是和那件往事有什麼關係,小女子實在不清楚。小女子自打記事開始,就是被養父養母收養的。母親留給我的唯一一樣東西,就是一直碧玉短笛。不過,有一件事小女子倒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十六年前,小女子確實是在涼州生活過……”說到這裏,胡沫的臉上顯得有些黯然。
“實在抱歉,宋某讓沫兒姑娘想起了這些難過的往事了……”宋雲聽胡沫這麼說,忍不住心裏也有一些黯然。
“無妨無妨,往事已矣,但絕不會隨風而去。如果不能直麵自己的過去,就永遠都沒法走出來。小女子如風中浮萍,實乃薄命之人。要想在這亂世中生存下去,無論願不願意,這些事都必須要看開放下。”胡沫以袖遮面,半晌才露出了一抹微笑。
“沫兒姑娘真是灑脫,當得上是巾幗不讓鬚眉,宋某佩服!來,喝酒!”宋雲自己猛地喝了一口酒以後,又把酒罈推給了胡沫。
“哦,對了,小女子忽然想起來了一件事。這幾日,小女子在下榻之處似乎總是能看見一個大食人打扮的男人。本來,小女子也沒有在意。可是,剛纔你一說起來長城上的往事,小女子這才忽然想起來了此事。”胡沫喝完了酒以後,抹了抹嘴說到。
“哦?還有這種事?看來,沫兒姑娘的處境倒是有些微妙了。恐怕,這個大食人打扮的男人應該是衝沫兒姑娘你來的。看起來,那個地方你不能再住下去了。”宋雲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說到。
“雖然現在還想不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小女子還是比較同意宋公子的看法的。”胡沫想了想,也慢慢地點了點頭說到。
“嗯,如此,明日天亮,宋某會把你送到城外的金龍寺。沫兒姑娘,你就暫時在那裏安身吧。”宋雲點了點頭輕聲說到。
“金龍寺?宋公子不是剛剛纔答應要帶著小女子一起解決此次的案件嗎?”胡沫對於宋雲的這個安排有些不解。
“宋某答應你的事情,斷然是不會反悔的。不過,沫兒姑娘可還記得之前宋某之前跟你說的話嗎?沫兒姑娘天生異能,然而卻未經過高人指點。因此,氣息外露,容易給自己招惹禍患。金龍寺的無塵禪師,廣覽多讀又兼功力深厚,正可替姑娘解決這個難題。況且,你暫時在他那裏落腳,也是安全得很啊。”宋雲笑了笑,看著夜色中的渭水河笑著說到。
“公子真是心思縝密,想得非常周到。不過,小女子不明白,為什麼公子不能親自傳授沫兒一些功法解決這個問題呢?另外,金龍寺畢竟是清靜古剎,小女子一女流之輩恐怕不好去叨擾吧?”胡沫點了點頭,轉而又問到。
“宋某的功法太多霸道,實在是不適合你一個女子。至於金龍寺,這你大可以放心,無塵禪師不似凡塵俗人,對於這些俗世規矩,他完全不會放在心上的。況且,他是我多年的好友,這個忙他一定會幫的。”宋雲笑了笑,心中似乎忽然有那麼一瞬間的清明。這種感覺,他已經很多年都沒有體會過了。
“如此,此事就都拜託公子了。沫兒在這裏先行謝過公子了!”胡沫點了點頭,飄飄萬福。
“沫兒姑娘你太客氣了。你我可以說是同是天涯淪落人了,互相幫助也是應該的。”宋雲嘆了口氣說到。
“這麼說?宋公子也有一些不堪回首的過去?”胡沫好奇地問到。
“呵呵,沫兒姑娘你應該聽得出來吧,宋某可不是長安人士。要不是爲了調查那件往事,你以為宋某為什麼會來到這裏啊?”宋雲苦笑著說到。
“這麼說,十六年前的往事和公子也是有關係的?”胡沫瞪大了眼睛問到。
“這是當然,因為那件事我的爹孃都去世了,妹妹也走失了。這麼多年了,宋某一直在追尋當年的真相和走失的妹妹,從來也沒有回去過。其實,不是不想回去,是不敢回去……”宋雲搖了搖頭又猛地喝了一些酒。
“近鄉情怯,往事不堪回首啊……”胡沫看著宋雲苦笑著說到。
“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就在這裏湊合着休息一會兒吧,天一亮,宋某就帶你去找金龍寺的無塵禪師。”宋雲擺了擺手好像不希望自己陷入這種悲傷的情緒中。
“嗯,好,全憑公子。”胡沫似乎看出了宋雲的悲傷,因此也識趣地不再說話了。也許是因為喝了很多酒的原因,很快,胡沫就倚在一邊睡著了。宋雲坐在廟門前,聽著胡沫輕柔的呼吸聲,看著陰霾的夜空。一絲絲清涼的夜風吹來,讓他心裏陡然升起一陣陣的悲涼。
天一亮起來的時候,宋雲就帶著胡沫先回到胡沫下榻的地方,胡沫簡單地帶了幾套換洗的衣服。然後,兩個人馬上就趕往了金龍寺。兩個人來到金龍寺的時候,山門纔剛剛開啟不久,還沒有什麼香客。宋雲找到了一個掃地的小沙彌,他在這小沙彌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小沙彌聽完,扔下了掃帚,馬上就往僧房跑去。又過了沒有多久,一個又矮又胖,面目慈祥的大和尚跟著這個小沙彌出來了。
“阿彌陀佛,宋施主可是稀客啊……”大和尚一走過來就嬉笑顏開地說到。
“無塵禪師,當年一別,你我可是許久未見了。看得出來,禪師的佛法應該愈發精深了。”宋雲雙手合十說到。
“宋施主謬讚了,宋施主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但不知您此次來訪所為何事?”無塵大師笑呵呵地問到。
“哈哈哈,禪師還是像以前一樣快人快語。不錯,宋某確實有一事請求禪師。”宋雲笑了笑說到。
“善哉善哉,若是老僧所料不差,此事多半與你身後的女施主有關係吧。”令胡沫想不到的是,這位號稱高僧大德的無塵禪師居然露出了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她看了看宋雲,但宋雲似乎並不意外。
“無塵禪師所料絲毫不差,我看此事我們還是邊走邊說吧……”宋雲點了點頭說到。
“請……”無塵禪師伸手示意請宋雲和胡沫跟著他過來。
“這麼多年了,宋施主一直是一個人行走江湖。如今,居然帶著一位女施主前來,當真是妙不可言啊。”無塵禪師說著,又露出了一抹微微有些猥瑣的笑容。
“無塵禪師說笑了,這姑娘的情況,恐怕您早就看出來了吧。”宋雲擺了擺手說到。
“阿彌陀佛,還是瞞不住宋施主啊。這位女施主天生異能,實乃萬里挑一啊。不過,這姑娘氣息外露,恐怕要遭來禍患啊。宋施主此來,就是希望老僧傳她斂息之術吧?”無塵禪師又看了看胡沫,笑著說到。胡沫被他這麼一看,感覺有些不舒服。
“不錯,正是此事。無塵大師博聞強識,想來一定是有適合沫兒姑娘的辦法。此事,就拜託禪師了啊……”宋雲頓了頓笑著說到。
“好說,好說。依老僧看,這姑娘天資很高,最多三天她就應該可以學會斂息之術了。”無塵禪師笑著說到。
“無塵禪師,沫兒想問一句,不知大師意下如何?”胡沫聽著兩個人的對話,實在聽不下去了。於是,她試著插嘴說到。
“哈哈哈……女施主是想問老僧為何如此放浪不羈吧?”無塵禪師斜眼看了看她,哈哈大笑問到。
“嗯……”胡沫沒想到無塵禪師居然猜出來了她想問什麼。因此,她愣了半晌還是點了點頭承認了。
“哈哈哈……阿彌陀佛,別人修嘴不修心,老僧修心不修嘴。心裏想要,就心心念念是執著。本來心裏要像,卻偏偏說不想亦是執著。心生執著了,難免就著了相。須知,凡一切相,皆是虛妄。”無塵禪師笑呵呵地說完,這一席話早就把胡沫說傻了。此時,宋雲也笑著看著她。
“無塵大師高見,沫兒這廂受教了!”半晌,胡沫才拱了拱手說到。
“無塵大師,那沫兒姑娘就暫時交給你了。俗事纏身,宋某這就離開了。”宋雲看一切都安排好了,拱了拱手說到。
“宋施主請自便。老僧就不遠送了。”無塵禪師雙手合十說到。
宋雲離開了金龍寺以後,很快就回到了長安城裏。他先是到了劉大人和薛大人的府上去看了看。兩位大人的府邸周圍早就佈置了很多大理寺的官差保護兩位大人的安全。現在看起來,都很平靜,看起來昨夜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宋雲心裏稍稍鬆了一口氣,他又去查訪那個沫兒姑娘提到的大食人打扮的奇怪的男人。
宋雲騎著馬,信步走在長安城的街道上。他心不在焉地看著周圍形形色色的路人,心裏不由得一陣苦笑。這一陣,這長安城倒是夠熱鬧的。也不知道這長安城是不是壞了風水了,這麼遭歹人惦記著。不過,宋雲總覺得沫兒姑娘說的這個穿著大食長袍的胡人,似乎在扮演著一種更加神秘的角色。他未必會與此案有什麼直接的聯絡,但是這個神秘人的出現,讓宋雲的心裏升起了一種隱隱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