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月
正午過後的一個時辰,是一天中太陽最毒的時候。而這時也是茶樓生意最好的時段,大夥都願在這個時段都會找上一間熱鬧的茶樓,三五好友,沏一壺濃茶,聽賣唱的姑娘唱上一段西安小調,再聽說書先生講上一段開國皇帝打仗時的英勇事蹟,半真半假,也沒人會去追究,聽一個樂和,便消磨掉了難熬的時光。四五個人一下午也花不上一錢銀子,這是普通老百姓難得享受到的愜意。
京城有望族豪富居住的地方,也有寒門士子扎堆的地方,而小小的集安鎮也不例外。集安南起多是酒樓茶館,因毗鄰琅琊山腳下,做住宿買賣的自然多了一些,,從南往北,樓是越建越低,到鎮中心則已經是一片低矮的瓦房了,。而由北起則是集安鎮出名富商居住的地方。面積總體與南面相差不大,只是小鎮中間有一條長長的步行街作為隔斷,這條街也叫福安街,據說是取福祿安康之意,是集安鎮的初任縣守,編纂地方縣誌時所取。
而李陌離所住的院子,便是在那一片低矮瓦房之中了。
又琢磨了半晌無字天書的李陌離還是一無所獲,想起葉輕眉曾說過他可以外出,心想既然目前實在搞不清這本書到底有什麼名堂,不如出去轉轉換換腦子,於是便小心翼翼的將這本“天書”放在自己的枕頭下面,翻身下床,穿上以前在宮中從未穿過的破舊布鞋,推開屋門來到院中,想要出去走走。
四月多春雨,潤物無聲。小巷的地面皆是由並不規則的灰膏石板拼接而成,不免有坑窪之處,下雨後地面多會存水,也使得李陌離走路也要小心著些,以免一腳踩空,濺起的泥漿見到身上就足夠讓他頭疼的了。
李陌離沿著竹枝巷往北走,一路走,一路瞧。因為生在皇宮,有許多東西,李陌離並沒有看見過。
例如有些人家門上貼的並不是傳統的門神,春聯,而是一左一右貼著兩道黃符,而有的人家則在小院之內種上一棵桃樹,諸如此類,應接不暇,讓李陌離感到不解的同時又對這鎮上多了幾分好奇。
走了約有一刻鐘,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寬寬的街道,街道上面鋪的不再是灰色石板,而是大塊大塊的青石板,形狀規矩,經過多年的風吹日曬和行人的踩踏,早已透出莫明的光亮來。
李陌離暫時停下腳步,知道這便是小鎮中大名鼎鼎的福安街,福安街特別之處在於,馬車只可南北橫通街道,不可有東至西順行。這條街不僅是是大戶人家與百姓住所的分界線更像是貧苦人家孩子難以逾越的一道天塹。
此刻的李陌離心裏並沒有諸多想法,穿過福安街,來到的是柳葉巷,映入眼簾的房屋建築也漸漸變得高聳起來。
繼續向北,李陌離看到的是一座學堂,聽平時串門的婦人說,學堂是鎮上幾戶大戶人家連同鎮上的衙門一起捐款修建的,最初只有大戶人家的子弟才能來此上學,後經縣守商討後決定開放私塾,無論貧困富有皆可來此上課,這兒也成了那些生來境遇便不同的孩子唯一有交集的地方。
私塾修的不高,但也有二層樓。私塾周圍栽有幾棵桃樹和李樹,有取桃李滿天下之意。
此刻正值下午,陽光還很毒辣,走到這裏,李陌離不由停了下來。
從屋中傳出一位老者低沉的聲音,“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隨後便是整齊的童聲響起,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這段典故李陌離還是知道的,此句最初見於《太平御覽》卷,比喻自己被出卻終戀故人,也說服古人應該珍惜自己。一時間李陌離怔怔出神,不知何時,老者已從學堂中走出。來到李陌離面前。
李陌離回過神來,看見老者,深施一禮道。老先生好。
老者柔聲道:不必多禮,看你在此已經站了多時,想必也是對讀書頗為上心,若是願意以後可以多來。在私塾旁聽老朽還是可以做到的。
李陌離感到有些為難,先不說他目前的狀況適不適合來此讀書,光是以後有沒有這樣的空暇時間尚未可知,一時不知該如何答覆。
老者見李陌離不答,也不深追問,只是說道:做事,心懷善念,自在隨心即可,無妨無妨。
李陌離施禮答謝。
看著老者回屋時的背影,李陌離不由想起曾經教過自己的太傅孫老頭,同樣的讀書人,同樣的浩然正氣。
夕陽西下,倦鳥歸林,李陌離眼見天色漸晚,想起葉子衿的叮囑,便轉身向回跑
回家推開大門,院中已經擺好了那張有些瘸腿的桌子,桌子上面有一塊豆腐,和幾根青蔥,李陌離知道這就是今天的晚飯了,雖然出身皇宮但李陌離對於食物並不挑剔,能吃即可。有時李陌離自己也想,粗糧也吃的下去,莫非我其實是個窮苦命?
而葉子衿早已經坐在桌子旁了,看見李陌離回來,招呼李陌離坐下,便臉色冷漠的開口問道,我給你的書這幾天看的怎麼樣了。
李陌離聽到這話差點沒被嘴裏的半塊兒豆腐噎死,一邊咳嗽一邊含糊不清說,我、我已經翻 了 幾頁,大致看懂了一些。
葉子衿先是淡淡的嗯了一聲,緊接著道;書中所言可能晦澀難懂,你要用心去看。不懂的地方可以來問我
李陌離沒想到自己的插科打諢竟然可以矇混過關,有些心虛的答道,是、是、是。
葉子衿似乎沒有聽出來他話中的底氣不足,如常道;吃過飯就接著去看書吧,
知道了,李陌離回答之後便放下碗筷,走向東房.
回到屋內,w屋裏一片漆黑,點上油燈,才堪堪有了光亮,從枕頭下面拿出“天書",藉着燈光,細細翻閱,以求在這空白天書中找到玄機。
是夜,西北塞外,塞外不比中原,晝夜溫差極大,白天尚可著單衫,晚上可就要穿棉衣了。
而大正國唯有鎮北軍戍守西北,以敵外患,同樣鎮北王府也修建在西北胡州敦煌城。為天子守國門。
蕭凱轅坐在書房中,觀看著一封書信,看後將信投入燈籠中,燈中點著一種名為硫磺的可燃物質,燃有異香。
蕭凱轅深吸一口氣,走到繡有猛虎歸山林的錦繡屏風後,將牆上鑲著的夜明珠,向右轉了三圈。
咯吱,書房中間的地板向下凹陷了一大塊,一條密道顯現了出來。
蕭凱轅走進密道,密道約兩人寬,地面鋪的是見方的琉璃磚,牆上鑲有特貢的玉石,將狹長的密道照得通亮,走了約有一百餘步,路陡然變得開闊起來。盡頭密道連線著一間石室,蕭凱轅將佩劍刺入石室門上的孔隙,石門轟然開啟。
石室中的陳設只有一張床,一個梨木桌子,兩張椅子,和十數個書架。書架上擺滿了經文典籍。地上則滿是散落的竹簡。桌子上正趴著一個書生模樣的男人酣然大睡。桌子上擺滿了雜亂的已經被寫滿文字的大塊宣紙,桌角處還有一罈胡州的特產,西風烈。
蕭凱轅並未驚動書生男子,而是隨手到書架上拿了一本《南言陀經》就坐在椅子上翻閱起來。
書生男子酣睡,權柄天下的王爺在一旁等候,這個有些詭異的場景,持續了約有兩個時辰。隨著書生坐起大了一個大大的哈欠,蕭凱轅才合上那本《南言陀經》。
桌子上點有與蕭凱轅書房中一樣的硫磺燈籠,藉着燈光,顯現出書生男子的模樣。書生男子披頭散髮,面色蒼白如紙,本應極為俊美的相貌,在燭火的照映下卻顯得頗為瘮人。身著一襲破爛長衫。如果這人出現在荒野墳地裏想必與野鬼並無二異。
蕭凱轅似乎已經對此見怪不怪,主動開口,子非先生,京城已經傳來密信,與先生估計沒有偏差。
書生模樣的男子先是拿起酒罈,發現酒罈已經空空,變得興致缺缺。緊接著蕭凱轅的話開口道,如山澗風嘨;王爺想過沒有,您一生膝下無子嗣,戎馬疆場,這本是你最大的優勢,可如今卻變成了你最大的軟肋?
蕭凱轅沒有回答男子的問題,只是急促問道,可否能算到皇子的下落?
如野鬼一般男子從床下拿出一副龜甲,將龜甲依次序擺好,口中唸唸有詞,約一炷香時間,男子不再說話,開始提筆不斷在竹簡上寫下一些奇怪的符號。
蕭凱轅緊張的在一旁觀看。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男子停筆,低聲說道:皇子尚在人間。
西北今夜月缺,但人全。
看了一晚上天書的的李陌離此刻已經趴在桌案上已經睡著了。燭火搖曳,照著李陌離的影子在牆上,恍若仙人。
葉子衿輕輕推開屋門,將李陌離抱回床上,到了他們這個境界,人在屋外或屋內已經區別不大了。
一輪新月初上夜空,葉子衿依稀聽到躺在硬牀板上的少年睡夢呢喃:陌離,再也沒有爹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