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安鎮的老百姓，沒有一些自家生意的農戶大多租著或依靠自己家祖上積有的那麼幾分田地，忙時耕種，打好的糧食除了上交一部分賦稅給衙門之外，能夠自給自足，農閒時還可以取米釀酒，維持生計。

    種地講究的是靠天吃飯，何時下雨，何時有雹可是大事，幹了幾十年田地活兒的老農就大多可以根據頭天夜裏雲彩的多少，星星的稀疏，看出第二天的天氣狀況，提前做出準備。

    今天夜裏，萬里無雲，月朗星稀，明兒個一準兒是個大晴天。

    依照推算，今天晚上就是宗祠神物破土而出的日子，元氣外洩已經很久了，而且越來越濃郁，裡面之物必定不凡，三具黃符傀儡將已經都準備好了，奇淫技巧之類的東西不需要動用太多內力，以秘書牽引，應該不會觸及你所說的小鎮中的法則，你放心便是，說話的山羊鬍子術士名叫吳道。

    魏有山還是提醒說道，還是小心的好，神秘聲音的警告，加上前幾日感受到的小鎮波動，都不能小覷，雖然這裏的威壓讓人不可以隨意調動內力，但是也不能保證是否有他人像你我一樣有其它後手，雖然你現在已經被逐出“道家”，可到底是曾經欽點的傳人，對於符甲中排名第三的傀儡甲，我還是很放心的，魏有山說到這兒語氣略加緩和，神色也緩和了許多。

    大人放心，幫朝廷做事兒，小的定當竭力，只是王爺答應的事？吳道詢問

    事成之後，入京為官，可進天師府，魏有山輕描淡寫的迴應道

    吳道聽到此話心裏吃了一顆定心丸，只是嘴角露出一抹不易讓人察覺的笑容，一閃即逝。

    入夜已深，三更天，吳道和魏有山已經在這裏守候良久了，這是二人第一次來到這個小鎮的宗祠，宗祠不大，隱於其它普通房屋之間，只是周圍的其它屋舍，也大都廢棄，無人居住，宗祠周圍院牆不高，灰瓦青簷。院中有座閣樓。青杉紅木。

    宗祠大門上高懸著一掛匾額，上書“靜安雅祠”四個大字，四個字都是以楷體書寫而成，落筆，神韻都與當代書聖顏真權真跡相似，卻又不盡相同，只是可能年久的原因，匾額上面微微蒙上了一層灰塵，可當魏有山與吳道看見的時候，都看出了這四個字中蘊藏著良多靈氣

    吳道剛想要推開院門，被魏有山伸手擋下，朋友，既然來了，就出來一見吧。

    吳道瞬間從袖中抽出數張黃符，眼神不住的打量著四周。

    從宗祠旁邊院牆走出來一男一女，月光照映，魏有山看出正是在客棧碰到的年輕男女。

    尤天冬身著琳琅綢緞，腰間依然懸著雙刀，足蹬鳳尾靴。

    柳數安則打扮普通，只是略施粉黛，但仍然遮不住自身所透出的天生麗質。

    柳數安站在尤天冬身旁，眼睛也沒有看向魏有山與吳道。一雙星眸緊緊盯著牌匾上的四個大字。

    尤天冬對於自己這位小師妹的古怪舉動已經習以為常，看向魏有山率先開口說道：，這位先生面白乾淨，無根無須，而且身上沾有濃厚的朝堂氣，想必是宮中朝廷的人了，而這位朋友，身著道袍，倒是不需要再費心思猜測了，只是這麼道友道袍的顏色是青灰而不是傳統的深灰，恐怕道友已經被逐出所謂的道家正統了吧。一個是朝廷中的大內高手，一個是道家的術士，著實有趣，大正王朝歷來不干預江湖中事，如今也要到這洞天秘境中搶奪一份兒機緣嗎？

    魏有山面色如常，平靜說道：大正自建國以來，百廢俱興，國力昌盛，日月所照，江河所至者，皆為我大正國土，普天之下，率土之濱，何處不可去，又何來搶奪一說呢？

    尤天冬哂笑說道：如果今日是一萬朝廷鐵騎在此，那我自然無話可說，畢竟官大欺人，以舉國之力跟我們江湖中的一個小門小派計較，講道理能說過你們，可畢竟拳頭就是最硬的道理，那就說不過你們了，可如今只有你們二人在此，或許大正王朝並不想趟這趟渾水，那不如我們來一個君子協定可好？

    魏有山眉頭微皺，手上仍是行了一禮，請講！

    －－－

    入夜已深，小鎮中的普通人家大多已經安睡，而李陌離手裏還捧著一本長卷，坐在油燈之前，長卷封皮上寫著《山海經》三字，不同於那本記錄著古代神話、地理、動物、植物，宗教、歷史的奇怪誌異。

    李陌離手中的《山海經》記錄的是大正王朝開國十餘年中，所開御的疆土邊界，以及重要戰略位置城池的名稱和位置，很少有字，大多是插圖的形式，圖案繪畫精緻，普通人也能一眼看懂，所以李陌離又喜歡將之稱為《水陸圖》，書是葉子衿前幾日拿給他的，要他閒暇之時認真看看。

    嘎吱，輕微的推門聲響起，李陌離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葉子衿來了，將手中的《山海經》放下，李陌離看向坐在桌前的葉子衿，有些疑惑的問道：葉姨，書中所記述，我小時候在宮中也有所瞭解，並無太大不同，可我知道你很少讓我去做沒有意義的事情，其中的道理，離兒還是有些想不明白。

    葉子衿起身輕笑，邊說邊用手指在虛空中比劃著，：你知道大正王朝雄踞一方，疆土內外包含九州，三十六衙道，大大小小三千多個郡縣，兵甲將領以百萬計，離兒，如果我告訴你這一切只是這個世界的冰山一角。你相信嗎？

    李陌離若有所思，站起身來，古人不知真相時，以為一州之遠，即是窮盡，《說苑·政理》中所言，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未曾出宮之時，不覺甚解，如今卻愈發的理解這個道理，大正王朝或許很大。但是如葉姨所言，如果這真的只是冰山一角的話，離兒也不覺得奇怪。

    葉子衿聞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你現在呢，好好認識，認清這份地圖所標註，講述的每一處地點，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以前你書看的不少，以後你要自己去真正的看一看這個大千世界，看一看真正的天下是什麼樣子的，不要淺了眼界，要知道，自古以來，井底之蛙纔是最可悲的。

    李陌離若有所思，繼續問道：天下之大，既然大正王朝不算什麼，那真正的天下是什麼樣子？

    葉子衿雙掌貼緊李陌離的雙掌，輕聲說道：閉上眼睛。我帶你去看一看。

    一時間風雲寂靜，天地無聲。

    場景變化，他們所在的地方，不是集安鎮的弄堂小屋，葉子衿牽著李陌離的手，走在一條小路上，略顯奇怪的是，她們的頭頂不是藍天白雲，四周也不是山水樓閣，腳下的路，放著柔和而不刺眼的光芒，向前走去。

    李陌離左邊，掛有一個人的畫像，那人身穿一身黑金龍袍，端坐在龍椅上，目光炯炯，好像隨時會活過來，這個人，他認識，就是他的父親，大正王朝第一代君主—李乾。

    李陌離隨著葉子衿繼續向前，畫像上是一個大鬍子男人，虯髯截臂，**著上身，腰間繫有青龍，怒目圓睜看向前方。

    再往前行，也是一副畫像，畫中男子身穿一身如雪白衣，腰間配劍，劍上有龍雀模樣，男子面色溫和，俊朗星逸，鬢角與兩袖皆隨風飛揚，英姿筆挺，飄飄然如神仙。

    繼續往前是大大小小同樣的畫像，都畫着形形色色的人，只是衣著面貌各不相同有人穿道袍，有人穿袈裟，有人穿儒服，有人穿八卦衣，有人看著儒雅可親，有人看著陰冷兇狠。

    各不相同。

    葉子衿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們就要走了，要不要再去看看你的父親？

    李陌離輕輕點頭，好。

    李陌離任由葉子衿牽著他的手，走回到李乾的畫像之前。

    李陌離抬頭，看著畫像中的男子，離那天過去已有一段時間，哪怕這次看到的不是真正的李乾，李陌離心裏仍然泛起陣陣心酸。古往今來，最苦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可子欲養而親不待又是怎樣一番光景啊。

    李陌離抬起右手，手掌輕輕碰上畫像中的李乾，輕輕說道，爹，我有些想你了。

    畫像中人，眼神微動，似要掙脫開束縛，從畫像中出來。

    突然，李陌離腳下的路，光芒變得黯淡，輕輕睜開雙眼，他們回到了集安鎮的小屋，燭影搖晃，如夢初醒。

    只有李陌離眼角的淚痕在記錄著，這一切，其實都剛剛發生過。

    葉子衿輕輕用袖子擦去李陌離眼角的眼淚，柔聲說道：人這一生，總會擁有或者失去很多很多東西，不用哭，眼淚解決不了問題。

    這個江湖，這個天下，有很多規矩，有很多道理。你剛剛看到的，都是這個天下間擁有大氣數的人。他們有的成爲了長生仙人，有的蟄伏在煙火人間。

    總有一天，葉姨希望你替我，讓這座天下，說一聲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