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京師有雨,人間無敵
偌大的乾清殿,隨著袁天風的一席話,變得鴉雀無聲,誰也猜不出身為大正國師的袁天風此時回來,在這個時間,口出此言,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宮殿中侍奉伺候的宮女,太監早已經悄悄退下,畢竟在身處深宮之中,有些話聽得太多不見得有什麼好處,淺顯易見的道理,熟稔宮中規矩,侍奉主子的奴才不會不懂,所以除了官員以外,只有大貂寺韓世淵還低身在皇帝李乾身邊,恭謹站著。
六部的尚書和侍郎大都面面相覷,臉上都掛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表情,大統領蒙寰微微抬頭看向皇上,神色凝重,而首輔張茂樹則不言不語,只顧著低頭扒著粽子,對這一切置若罔聞。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
李乾從鎏金龍椅上站起來,一身龍袍熠熠生輝,身邊的韓世淵亦步亦趨,步子不緊不慢的跟著李乾,細心的習武之人就可以看出,這個距離剛剛好可以保護李乾,又不會逾越規矩,分毫不差。
李乾來到袁天風身邊,一襲紫金道袍的袁天風微微俯首,並未下跪,只是簡單的打了一個道家禮儀手勢。
李乾並未怪罪,即便他已經完全熟諳君臣之間的禮節,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大正國的第一卿相,李乾從袖口中掏出一枚金色上頭雕刻著鷹隼圖案的印章,交予袁天風,面向眾人說道:今日之事,我早有安排,就待今日契機宣佈,以後國師兼任中樞院“平章政事”,寡人累了,眾愛卿退下吧。
張茂樹先是將口中的粽子嚥下,又往袖子中塞了兩個,才起身行禮退下,整次宴席中,老首輔都未發一言。
蒙寰先是起身向皇上行禮後,走出大殿之時與袁天風有一個短暫的眼神交會,沒有其它交流,只是眼神中所包含的含義,可能除了他們彼此,就沒有人知道了。
剩下的六部官員,加在一起總共十二個人,在老首輔和蒙寰走出大殿之後,才相繼悄然退下。
轉瞬之間,碩大的宮殿就只剩下假皇帝李乾,大貂寺韓世淵還有國師袁天風三人。
袁天風負手而立,一改剛剛意氣風發的瀟灑模樣,變得面色凝重,視線跳過假皇帝李乾,眼睛緊緊地盯著韓世淵,一字一句緩緩說道:好生護著你家的這個主子,不要有什麼閃失。
大貂寺韓世淵躬身低頭,看不清模樣,站在假皇帝李乾身後,不言不語。
倒是鷹不泊顯得有些尷尬,剛欲開口說話,便被袁天風揮手擋住。
不要說了,你的相貌與先皇有九分相似,倒也算是應運而生,好好做你的便宜皇帝,別想太多,很多事兒,你參與不了,也就更加的不可能由你來決定,袁天風說完話嘆了口氣,天命難違,但卻不是不可違。可是這個爛攤子倒是真的不好收拾啊。說完話便徑直走出大殿。
在袁天風離開之後,韓世淵攙著假皇帝鷹不泊從乾清殿走回就寢的頤和軒,身旁沒有多餘的奴才,侍女。
夜涼如水。鷹不泊不言語,韓世淵也不多話,一直走到屋內,屋中四周的燈火仍然點著,只是仍然沒有侍奉的宮女,奴才。
其實鷹不泊脫下華貴的黑金龍袍,其實本來他的身材比起李乾要瘦很多,膚色也要更黑一些,畢竟曾經需要常年奔波,維持生計,只是經過幾年的困禁,一些小小的不合適外人也很難能夠看得出來,歸根結底差的就是多年從軍征戰的殺伐氣,和常年位居上位養成的帝王氣,這些都不是單單透過困禁培養所能達成的,還好真正熟悉皇上的人不多,而真正知曉此事的人,都不約而同的達成一種默契的共識。才讓這個假皇帝如今能夠安穩的坐在皇位上。將龍袍放好,穿著一身白色薄服的鷹不泊坐在椅子上,看著桌案上堆起厚厚的案牘,奏章。拿起大正國批閱奏章的金印,扣上紅泥,翻起奏章,逐字逐句的仔細觀看,觀看過後,蓋上印章,工整的放在一旁,各類案牘時間,地點,上述的事件不同,都分門放置,倒是有幾分“明君”的模樣。
韓世淵恭謹的站在桌案正前方,微微低頭目不斜視,身子筆挺,其實卻在暗暗地調動內力,監察著頤和軒周圍的風吹草動。雖說京師重地,天子眼下,本該萬無一失,只是自從當上掌印大貂寺之後,韓世淵就愈發得感到有些不安,開始謹慎小心起來。地位身份愈加提高,韓世淵已經許久不曾再進一步的武學瓶頸,近日也有了鬆動的跡象,讓他對天人之間的感應更加清晰起來,也讓他變得更加相信自己的感覺。本來便是凝神的佼佼者,如今到底選擇再進一步,還是選擇積蓄感悟,倒成了煩心事。
鷹不泊奏章看到一半就站起身來,隨手披了一件上衣,向外走去,一直到寢宮門口,才停了下來,御川,江南,敦煌,已經很久都沒有呈上奏章了,姑蘇道,金陵道,燕京道,赤磯道的情況,京城一概不知,如同一個常人失去了眼睛和耳朵,如此下去,恐怕手腳也快要被縛住了吧,明天一早要將所有奏疏全都送到相府去,說到這裏,鷹不泊又自嘲地一笑,真不知道,我這皇帝到底有什麼用。
韓世淵站在身後接著說道,後宮不參政,宦官不議政,這是規矩,但是今天咱家在這裏還是要跟皇上說幾句,幾年前你我二人初次見面,你是被囚禁的質子,咱家是奉命看守的狗,如今您成了一朝之君,我成了您身邊的紅人,知遇提攜之恩,我不敢忘,如今皇子失蹤已久,三大藩王全都選擇了按兵不動,朝中三省六部,加上宰相和國師,皇上你現在沒有能和他們相抗衡的資本,俗話說的好;“治大國如烹小鮮”,您現在可以做的就是,徐徐圖之,不要急躁,既然你現在是穩住朝中譁變最關鍵的人物,就更要耐住性子。
鷹不泊聽完韓世淵所說後,便沒有再說話,看向遠方,整片天空烏雲低垂,彷彿在壓迫著整個南陽城。讓人透不過氣。鷹不泊怔怔出神!
韓世淵一旁小心提醒道:皇上,早些歇著吧,明日還要早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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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天風走過午門,沒有直接走出宮去,而是兜轉到一條小路上,整條小路都是由湛青色的理石板鋪就,兩旁是塗滿猩紅色染料的城牆,天氣悶熱,雖然對袁天風來說早已經是寒暑不侵,只是此時他刻意放空修為,與普通人並無二異。
失去了與天人之間的微妙感應,袁天風輕輕閉上眼睛,向前走了幾十步,停了下來。
在他面前站了一個人。身著黑鐵連體重鎧,黑色長靴,頭束帶髻,雙手拄劍停在小路中央,大將蒙寰。
袁天風睜開雙眼,兩人所距已不過兩丈。
雷聲滾滾,積蓄已久的大雨不再吝惜,傾盆而下,不合時宜卻又合適不過。
袁天風身上的紫金道袍此時已經淋了個通透,扯掉了束在頭上的蓮花道冠,長髮披散開來,“嫵媚”之極。
片刻之餘,地面積水已有半尺,雨滴敲打鎧甲,啪啪作響,蒙寰一個箭步彈射出去,身後地面積水呈漩渦狀,手中杯薪劍出鞘,劍氣浩蕩,直奔袁天風面門而去。
袁天風也不託大,雙腳蹬地,身形微微向後退去,但單手變掌,不退反進,直直迎向杯薪劍。
劍氣對上罡氣,形成一道無形間的屏障。
雨落如瀑,氣息縱橫。
僵持約莫幾刻,袁天風身體右傾,錯開劍氣,錯開劍氣同時右掌食指,中指彈向杯薪劍尖,雙指氣勢萬鈞。
聽見砰的一聲,蒙寰身子如離弦之箭,飛向一旁的牆壁,黑鐵重鎧全部粉碎,硃紅色的城牆,向裡凹陷了將近一寸。只是蒙寰仍拄著劍,支撐著整個身軀不至於倒下,嘴角溢位絲絲鮮血。
蒙寰吐了口氣,換了個姿勢,斜靠著著城牆,有些自嘲的說道:技不如人,只是我還是想問問,先皇已逝,皇子目前下落不明,整個大正正處在分崩離析的邊緣,你在此時要接管中樞院,到底意欲為何?
袁天風走到蒙寰跟前,大正的大小朝政事務,都有老首輔在處理呢,我不敢保證大正國會不會易主,畢竟這個國家經歷的風雨太少了,也太年輕了,比起大秦,後涼,乃至已經覆滅前商,都顯得太過稚嫩,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做什麼禍國殃民的勾當,我接管中樞院只不過是爲了處理一些私事和家事,本也沒必要告訴你,不過想來還是對你說了吧,不過不是看你,而是看在兵甲排名第六的杯薪劍的份兒上,好自為之吧,下次如果再想與我較量,或者殺了我,我都奉陪,不過怕是下回杯薪劍就要易主了。
杯薪劍發出錚錚哀鳴,似有憤怒,有不甘,有為劍的哀傷。
聞此,袁天風哈哈大笑。
對了還有一句話,我要告訴你,袁天風輕輕伏在蒙寰耳邊小聲說道。
袁天風走後。蒙寰耳邊仍不斷迴響他走時所說的那句話。
我曾以為忠孝仁義值千金,
誰知這個江湖問路不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