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祈願 下
自打中年人和小女孩兒進入佛堂之後,李陌離就沒有再往前去湊熱鬧,而是儘量逆著人流向人群的外圍走去,直到確定中年人不能一眼就看到他時,心中才稍稍安定,原因無它,這個中年人,李陌離不僅見過而且,認識。
大正國的文武百官,除了少數的寒門士子,能夠透過科舉,考取功名,鯉魚躍龍門外,剩下的幾乎都是前朝大商的官員或者追隨皇帝李乾一起打江山的謀士武將,其中又有一部分人例外,就是前朝的親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更何況是這麼大的禍根,本應該以霸道之勢,將其連根拔起,以絕後患,又爲了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只得將其圈養起來,保其平安,容其安樂,可這些人終究是富貴籠裡的金絲雀,生,死,還在看戲人的一念之間。
李陌離記得,中年人名字叫赫連南城,是前商的宗親王,大商滅國之後,被賜予揚州境內的一座府邸,改號嶺南王,子孫仍然享受著世襲罔替的規矩,只是沒有實權罷了。
前商的親王有十幾位之多,但在李陌離印象裡只有赫連南城去過“上書房看過他幾次,太傅孫老頭也對他頗為客氣,每次還會給他帶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那時年小,只覺得這位叔叔很和善。沒有其它的心思。
如今在琅琊山上看見他,李陌離也不意外,畢竟揚州境內,出名的寺廟只有這麼一座而已,或者說,整個大正,出名的寺廟也只有這麼一座而已,之所以避而後退,一是怕被他認出,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二則是因為剛剛那個小女孩兒路過他身邊之時,李陌離就變得有些心神不寧,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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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內,觀世音菩薩含笑如常,像前,小女孩兒仍跪在蒲團上,雙掌合十,虔誠祈禱,對於周圍發生的諸多變化,一無所覺。
而女孩兒身後的赫連南城則一臉得意,顯然剛剛發生的變化,山裏清風,如汪洋入海般涌入小女孩兒的身體之內,他了然於胸。
就在這時,赫連南城身後傳來一聲女子的尖細聲音,如此糟蹋自己的閨女,當真就不怕遭了天譴嗎?
赫連南城忍不住驚恐轉頭的同時,仍不忘用手指輕輕拍打女孩兒後背兩下,封鎖住她的關鍵穴位,免受外人打擾。破壞這關鍵一刻。
映入眼簾的是一妙齡女子,身著大紅長袍,腰間配長劍,臉上天然雕琢,清水芙蓉,如果不是駐顏有術,如此芳齡,當真是人間絕色,只是眼前,赫連南城卻沒有心思去欣賞了。
赫連南城臉色陰沉,右手握拳,已經做好了拼殺的準備,這才低聲問道:你是誰?
妙齡女子並沒有回答赫連南城的問題,而是不緊不慢的拐彎說道:前朝國滅,那是命數,不能抵抗,你只可隨波逐流,有人給了你一條狗命,讓你活著,雖說讓你活著的那人也不見起是個好人,但是你還是不珍惜,那總是要付出一點兒代價的。
赫連南城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但仍然強忍著內心的驚恐。那你到底要做什麼?
女子走到小女孩兒跟前,將後背大方露給了赫連南城,女子用用手輕輕摸著女孩兒的頭髮,在她三歲時,以秘法將根骨抽空,重塑經脈,納歸墟為丹海,築長生基,果然是好手段啊,如果猜得不錯,再過兩年,這個女孩兒就會作為你突破境界的嫁衣,以命換你一場造化。對嗎?女子轉頭,笑意嫣然。
此刻的赫連南城,已經無暇再想,女子的身份是誰,目的為何,如今兩人距離不過三步之遙,赫連南城自信此時出手,天下間也沒有幾人可以躲得過去,提起右拳直直打向女子腦袋,拳勢兇猛。
女子似早已料到赫連南城會狗急跳牆,在轉頭之時,左腳已經微微蹬地,整個身體向右滑了大步,堪堪躲過這必殺的一擊。
赫連南城一擊不中,並未就此罷休,右拳化掌,向右劈向女子脖頸處,只是在手掌距離女子僅有三四寸時,赫連南城卻不顧內息反噬,硬生生的停下了動作。
我的劍現在就抵在你的心口處,你的手往下6壓一分,劍就會往你的身體裡刺入一分,哪怕你的武道修為已經登堂入室,化氣凝神,劍氣也足以將你的心脈攪的稀爛,不信,你可以試試看?女子平淡說道。話音剛落,佩劍抖動,發出錚錚聲鳴。
赫連南城收回右拳,緩慢運轉真氣,強行收斂氣息,此刻的他並不好受,赫連南城主動向後退了半步,雖然對於這種層次的人來說,別說半步,哪怕退出數十步,也無法改變或扭轉任何局面,只是表明了一種態度,此刻,你為刀俎,我為魚肉。
赫連南城氣息稍稍平緩,故作鎮定地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女子不緊不慢,將佩劍收回劍鞘,我說過,饒你一命的人也未必是好人,所以你也不必擔心,你那些勾當會被某些人知曉,只是你精心培養的神仙種子,從今天起,由我替你保管了。你可以說不,要不,試試看?女子微笑,燦若桃花,
赫連南城思索片刻才說道:憑藉三言兩語,就想從我手裏奪走花開,即使我的修為並不如你,可你要想殺了我,並且不留痕跡,在蟬隱寺,也不大可能吧。
女子聳聳肩,倒是坦白說道:殺你倒不麻煩,不過要處理你,確實有些讓人頭疼,說著還拍了拍腦袋,彷彿真的在想,之後該怎麼處理他的屍體,不過,我也不讓你吃虧,這塊精氣石給你,女子從腰間口袋,掏出一塊褐黃色的石頭,丟給赫連南城。
赫連南城接過石頭,正待仔細觀看,感覺雙腿有異樣,低頭一看,不知何時,赫連花開已經醒來,正拽著他的褲腳,還在小聲說著什麼。
赫連南城彎下腰,將女孩抱起,俯耳到小女孩兒嘴邊,聽到:爹爹,我疼。
不等赫連南城開口,女子就將赫連花開搶到自己懷中,接著冷漠說道:趕緊拿好東西走吧,別等到我反悔了,到時候想走可就沒這麼簡單了。
赫連南城不再廢話,又看了一眼赫連花開後,轉身離去,那一眼,不知道是對自己女兒的不捨,還是對一場機緣就這麼消失的不甘。
女子將女孩兒身子掉轉過來,盯著小女孩看了半天,見她不哭不鬧,只是安靜的看著佛像,於是小聲問她:從今天開始,你就不能回家了,住在這裏,可以嗎?
赫連花開將視線由佛像轉到女子身上,再到臉上,小心回答:我剛纔感到胸口,肚子都很疼,但是你抱著我之後就沒有了,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女子微笑,因為你福大命大,百毒不侵啊!
女孩兒綻開笑顏,如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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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南城從佛堂出來,外面已經沒有在等待上香的香客,只有蟬隱寺主持菩耶站在院中一口大鼎前,手下人也盡數不見。
赫連南城走上前,還未等開口,菩耶僧人就搶先說道:王爺,今日發生所有事,我都知曉,此人與蟬隱寺有頗有淵源,其中詳細,不便透露,王爺請回吧。說完話,菩耶僧人閃身讓出一天道路,不再多言。
赫連南城欲言又止,但終究沒有說話,憤恨離去。
待赫連南城走後,菩耶僧人走入佛堂,看見女子和赫連花開正在嬉鬧玩耍,氣氛並不陰鬱。
女子見菩耶進來,才又把女孩兒抱起來,鄭重說道:這個女孩兒這幾年活得很累,很辛苦,我以後也不能保證讓她活得多好,很多時候,連我自己都身不由己。
菩耶僧人從女子手中接過女孩兒,慈眉善目,還未等開口,赫連花開就嗲聲說道:光頭伯伯,你好。
菩耶大笑,將女孩兒也放在自己肩膀上,對著女子說道:她的命數如何,都有蟬隱寺和我去扛著,你大可放心,只是你與這兒的香火情,怕是又要減去一分了。
女子不言語,雙手合十回禮,
菩耶不再去看女子,反身走向門口,仰頭對著赫連花開說道:伯伯一會兒去給你買冰糖葫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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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南城進入佛堂不久,蟬隱寺主持就親自疏導遊客,前往西殿,李陌離沒有隨著人群而去,而走出寺廟,回到下山的山口處。他與葉子衿來時就已經約好,如果她在上香之後很久時間還沒有出來,就在這裏匯合。
兩個時辰以後,李陌離終於等到了葉子衿回來。
葉子衿此時已經換下了來時的粗布衣裳,換上了大紅長袍,走到他身前,挽起李陌離的手臂,向山下走去。
山上山下,人來人往,都比不上李陌離剛剛看見她時說過的一句話,娘,你真漂亮。
葉子衿眉眼含笑,目光溫柔,心中想到:心有並蒂蓮花,雙雙生根,一則快,一則慢,如何雙全,如何不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