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奔喪人
聊著聊著我也開始犯困了,看了看手錶,已經凌晨四點鐘了,天馬上就要亮了。我問鼻涕猴兒要什麼時候才能下班回家?
他告訴我,天一亮他就要帶著媳婦回去了,我說那正好,我們一起吧?
鼻涕猴兒搖了搖頭說,不行,我要陪著媳婦回她家,我們不回村裏。我抬頭朝他媳婦那邊看了一眼,她還站在那裏,好像一晚上都沒挪動地方。
我起身跺了跺發麻的腿腳,對鼻涕猴兒說要不要過去跟他媳婦打個招呼?鼻涕猴兒攔住我說不用了,他媳婦怕見生人。
我們正說著話,外面傳來拖拉機的突突聲,鼻涕猴兒說那是從縣城進貨回來的趙叔,你可以坐他的拖拉機回去。
我怕錯過了,起身就往外趕,鼻涕猴兒又叫住我,往我手裏塞了個髒兮兮的布包:“初七哥,你給我媽帶個東西回去吧!”
我一愣,問道:“你怎麼不親自給她?”
“不了,初七哥,我最近忙,回不去,你帶給她吧!”鼻涕猴兒說著話,聲音的調調都變得不對了,他趕緊低頭抹了一把鼻涕。
我接過布包的時候,一股腥臭傳來,我問鼻涕猴兒布包裡裝的什麼?他告訴我,她媽想吃魚了,他給弄了幾條魚。
我就奇怪了,這味道明顯都臭了,鼻涕猴兒要送臭魚給他媽吃?不等我問清楚,外面的拖拉機聲音已經到跟前了,我來不及多問,只能告別了鼻涕猴兒,向林子外面走去。
開拖拉機的果然是村裏的趙叔,他家開著個小賣部,每隔一段時間就去縣城進貨,這次算是趕上了。我攔了車,打了招呼,沒想到趙叔還記得我。
坐上趙叔的車就往村裏趕。走了沒一會兒,趙叔問我怎麼從林子裡跑出來的?我說開車的把我扔到了半路,我回不了村子,恰好在這裏碰見了鼻涕猴兒,就跟他聊了一會兒。
聽我說到這裏,趙叔一下子就把車剎住了,車子猛地一頓,我差點從車上栽下去。趙叔陰著一張臉問我:“啥?你剛纔說啥?你碰見誰了?”
“鼻涕猴兒,哦對,就是我們從小一塊玩的那個……”我的話沒說完,趙叔忙從拖拉機上跳下去,“哎喲我的娃子咧,你該不是迷糊了吧?快快下車,我可不敢拉你了!”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被趙叔拉下拖拉機。我說趙叔,你咋啦?你不信我說的話?
“信信,我早就聽我閨女說你這孩子邪性,總能看見一些別人看不見的,我還不信,今天我真信啦!”趙叔一邊說,一邊將我的東西往下搬。
趙叔的女兒叫王家敏,以前跟堂弟同班,長得很俊俏,堂弟還偷偷給人家塞過紙條,不過,被王家敏拒絕了。
我說,趙叔,你有話說清楚,別搬我東西啊,這大早上的,你也把我趕下車,我就真回不去了。
趙叔終於冷靜下來,他說念在跟我父親關係不錯的份上,他不趕我下車了,不過,話要說清楚,我不許在胡說八道了,那鼻涕猴兒我走的第二年就死了,我怎麼會看見他呢?
我一個激靈,什麼?鼻涕猴兒死了?
可我昨晚真的在李子樹下看見了鼻涕猴兒啊,他還告訴我,他是給人家看林子的,他還說他娶了媳婦,他還讓我給他媽帶東西呢!
我忽然想起鼻涕猴兒交給我的布包,趕緊拿出來一看,髒兮兮的布包裡腥臭無比,幾條腐爛的臭魚粘在裡頭,極其噁心。
趙叔傻傻的看著我說:“看吧孩子,我沒騙你,鼻涕猴兒確實死了,我看啊,你準是又魔性了!”
我的一顆心冰涼徹骨,我呆呆的問趙叔,鼻涕猴兒是怎麼死的?
趙叔點了一支旱菸蹲到了路邊,仰著頭想了一陣子,說道:“那年啊,鼻涕猴兒的娘想吃魚咧,他就到水塘裡抓魚,腳下一滑,掉下去淹死了!”
“就這樣嗎?”
“就這樣!”趙叔十分肯定的說道。
然後,他又指著遠處的李子林說,鼻涕猴兒死的時候還小,入不了祖墳,他家就把他埋到了李子林裡,後來又給他結了一門陰親。
我這時候又想起那個黑暗裡花花綠綠、一動不動的小媳婦來,不由得寒從心起。我問趙叔,能不能陪我回去看看?
趙叔一聽忙拒絕,說他可不敢,而且去那裏幹嘛?太不吉利了。
我說,沒事,你只拉我過去就行,你別進去,我自己進去。
趙叔挨不住我的軟磨硬泡,最終答應拉我過去。我們又返回了李子林,這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我下了車,一步一步朝昨晚的樹下走去,等我走到那邊一看我差點哭了,地上插著一根完整的香菸,正是鼻涕猴兒昨晚朝我要的那一根。
我蹲在地上把煙撿起來,頭朝上點著,看著眼前這棵大樹心酸不已。我說:“鼻涕猴兒啊,你知道我回來了,特意過來看我的,對不?”
然而,跟昨晚情況完全不同的是,這一次沒有聲音迴應我。
我想,鼻涕猴兒就是埋在這棵樹下吧,他一定是在等我。十幾年沒見,他還念着我們當初的情誼,這麼久了,他還想著要給他媽釣魚吃。
我把布包拿出來,在樹下挖了個坑,把布包埋進了土裏。
“鼻涕猴兒你放心吧,你媽不缺魚吃,你這魚……時間有點長了,我一會兒給她重新買一條。”我說道。
等那支菸燒完,我站起身跟鼻涕猴兒告別,這時候有人從土房子裡走出來,問我是誰,在幹嘛?我一看是個陌生人,就說,你姓李吧?我沒事,我路過的。
要不是不是李子成熟的季節,人家非把我當成偷李子的不可。離開林子之前,我朝鼻涕猴兒指的地方瞧了一眼,那邊豎著個稻草人,身上穿著花花綠綠的衣裳。
一動不動,害羞的小媳婦,原來她夜夜站在這裏看月亮啊!
往回走的時候我心裏忽然生出許多疑問來,我隱約記得鼻涕猴兒的水性很好,小時候一起去游泳,鼻涕猴兒從來都是第一名。
這樣的鼻涕猴兒,抓條魚怎麼就死了呢?
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而且,老家裏未成年的孩子去世,家裏人都會把他們埋到後山,鼻涕猴兒的家人怎麼會把他埋到李子林裡呢?
鼻涕猴兒的事我想不通暫且擱到一邊,畢竟這麼久沒回來,家鄉習俗有什麼變化也說不定,但是,我自己身上的一件事,卻讓我摸不著頭腦。
以往有任何情況,玉佩媳婦都會發出警報,要麼冰涼刺骨,要麼給我一些感應,可昨天晚上一切正常,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大意了,纔沒有想到我遇見的根本不是人。
難道是因為鼻涕猴兒只是想見見我,他並不想害我,所以玉佩媳婦纔沒有提示我的?
我暫時也只能想到這個答案了,時間已經不早了,我走迴路邊,坐上趙叔的車,一起回了村子。
我提著行李回到了爺爺家,一進門,堂弟就迎了出來。他十分親暱的喊我哥,又給我提行李,又請我進屋,熱情無比。
我離開的時候我們都是個孩子,如今回來,大家的樣子都變了。堂弟長高了,也長帥了。
“哥,這是我媳婦,叫林苗!”堂弟指著一旁標緻的女孩說道。
我對女孩點頭示意,她的嘴巴倒是很甜,立即跑上前喊我哥,我見她大著肚子,就問她幾個月了?
林苗嬌羞的看了堂弟一眼:“五個多月了。”
我聽見裏屋有人沉重的咳嗽,帶著一種歲月沉澱下的蒼老,時間已經在他的聲音裡慢慢流逝,可以聽出,他的日子不多了。
“哥,進屋看看爺爺吧,他一直唸叨你呢!”堂弟拉住了我的手。
我是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氣才邁進了那間屋子,我的心無比沉重,不知道在害怕什麼,也許,小時候的某種記憶仍留在我的腦海裏,我想起了總愛坐在門前抽旱菸的老頭兒。
床上躺著的人,比記憶裡的不知老了多少倍,他滿臉褶皺,眼睛微閉著,手上的褶子比臉上的還多。
在堂弟的推搡下,我走到床邊,伸手握住了那隻顫抖而蒼老的手:“爺,我回來看你了!”
許是聽見了聲音,他微微睜開了一條眼縫,我不確定他能不能看見我。就在我等著他也說點什麼的時候,床上的人忽然用力,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力氣極大,幾乎是使盡了所有力量攥著我,他的頭偏向一邊,腦袋掙扎著要起來。我愕然的回頭看向堂弟,他也嚇得不知所措。
我驚嚇到不行,可是,我卻掙脫不開那雙鉗住我的手。我被弄得生疼,感覺骨頭都要斷掉了,緊接著,他那微張的嘴巴終於擠出了幾個字。
他說:“鎖……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