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準備(一)
我在部隊裡收拾東西。
“長官,有你的電話。”一名小士兵道。
我下樓去接電話。
“那個張釗啊,我是馬仁文,你的生辰八字是什麼時候啊?”馬仁文輕快的聲音傳來。
我以為是我這個世界的母親,馬仁文的聲音讓我有點兒小意外。
“怎麼,你給我過生日啊,可惜我的生日今年夏天就過完了,你晚了一步。”我打趣道。
“誰要你的生日,我是問你生辰八字,快說快說,電話費老貴了,你在軍區電話費不用你掏錢……”馬仁文催促道
“1990年7月20下午5點。”
“見面著有驚喜哦。”馬仁文說完就結束通話了我的電話,好像是心疼那幾個話費錢似的。
我覺得馬仁文重新整理了我對化學家的認識,感覺他像一個長不大的小孩子,不僅是性格,長相也是,娃娃臉,也就臉上有肉身上沒有幾兩肉,要不是身手靈活我感覺他要拖我們小組的後腿了。而且整天神神叨叨的,感覺不像個化學家反而像個神棍。以後我也知道了他可以一手畫驅鬼符一手寫化學方程式……
與馬仁文形成鮮明對比的另一個化學家是閆紅建,此人非常注重打扮,有點毒舌,最重要的是不迷信,堅信唯物主義,其他的還有待於進一步接觸。
我回了趟家,跟母親交代了一些事情,說的都是一些掏心窩子的話,畢竟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有命回來,關於我父親死亡的事情,我不能告訴她,因為這是國家的機密,而且,我也不想讓她傷心。
“這次又要去執行危險的任務啊!”母親也察覺出來了我的不對勁,她很害怕我執行任務,但她不說,怕讓我惦記或者愧疚,可每當我執行任務,她就沒日沒夜的求菩薩保佑,因為她不知道除了這樣還能做啥。
“嗯。”然後就是長長的沉默,我們誰也沒有說話。
“啥時候走?”過了一陣子母親才問道。
“5月1號就得走。”
“不能再等等,把端午節過了再走?”
“上面的安排,咱說了不算。”
母親那天下午去集市上買了粽葉,提前包了粽子,母親包的粽子一如既往的好吃,粽葉和線纏的很緊,糯米被扎的很結實,很有彈性,蜜棗很甜。
“唔,好吃。”我一邊吃著淚一邊嘩嘩地流。
我的母親,是一個很強大的人,她的丈夫、兒子都是軍人,執行的都是把命拴在頭髮絲上的人物,她知道,她不捨,但她曉理。我只盼,我殉職後國家能好好贍養我的母親,周圍人能給她一份善意,即使在車上讓個座對她也是極其安慰的。
吃過飯,我開始收拾東西。
“儂飯吃過伐?”院子裡傳來了一句問候聲,就這不倫不類的地方腔,就是不用想也知道,這八成就是陳道士。
“娃子圍來了伐?”陳道士向母親問我是否回來。
“屋裏呢。”
“迭個給伊。”這個給他。他要給我什麼?我急忙去出去。
可是人已經不見人影了。
“我讓道長進屋喝個茶他也不喝。”母親把道長給我的東西塞到我的手裏,赫然是兩個藥丸,黑乎乎的,看起來沒有什麼寶貴之處,但是我卻知道,兩粒小小的藥丸,千金難求。
在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村裏來了一個奇怪的道士,這個道士大約五十出頭,留著長長的鬍鬚,加上身體消瘦,一身的長袍,頗有幾分仙風道骨,可是他操著一口地方音,說話舌頭卷著,鼻音也重,一聽就是南方的人,在北方人那封閉的老觀念中,南方人聰明狡詐,騙子多,所以這位道士很不受歡迎,更有甚者,說這個道士是偷小孩的,三人成虎,小孩子都被家長說的看見這個道士撒腿就跑。
直到有一天,村裏有個小孩不知道吃了什麼毒果,口吐白沫,渾身痙攣,眼珠子開始泛白,只剩下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他爹瘋了似的抱著孩子一家家醫館挨着敲門,醫館的人都紛紛搖頭,眼看著自己的兒子一步步走向死亡,爹急得在地上打滾,呼天呼地呼祖宗,屈夫子說的極對,人到困境時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
忽然這個道士從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中擠了進來,道了一句:“唔有路子。”
那一刻,捋不直舌頭的南方口音,聽在孩子爹的耳朵裡如仙樂般悅耳,圍觀的人看著陳道士覺得他八成不行,覺得南方蠻子又來忽悠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熱鬧。
只見陳道士從小瓷瓶裡倒出了一粒藥丸,嘴裏不知道唸叨的什麼,我因為離得近,聽到了隱約模糊的幾個字“……算是用在刀刃是了伐……”他把孩子的頭抬起,用手指把藥丸送到了喉嚨處。
沒多久,孩子悠悠轉醒,接連吐出來胃中的毒果子。
孩子的爹“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以頭搶地爾,隨著孩子爹的磕頭聲,眾人的驚歎聲,陳道士名聲大噪起來,越來越多的人千里迢迢地來找道士,求財運,求姻緣,求壽命,道士本來修得就是清心寡慾,被這些慾望的眼睛盯上,陳道士嚇得躲到了山坳處,拒絕任何求見的人,拒絕任何求丹藥的人,手一擺,道:“唔又不是菩薩,儂有啥個事去求菩薩瓦……”
然而,陳道士現在把丹藥親自送給了我,我納罕,陳道士與我不算熟悉,別人辛辛苦苦求不來的寶物,他咋狠心給我了兩顆,這兩顆,或許就是他那個小瓷瓶裡所有的丹藥了吧,這麼一想,既受寵若驚又感激不盡又困惑不解,總之,百感交集,當下用紙包好,把它裝進了行李箱。
“娃,去給你爹和舅上個墳吧,讓他們在天之靈能夠保佑你。”華國人大多相信先人的靈魂會在天上保佑子孫後代,這不像是迷信,更像是一種寄託,所以,中國人有慎終追遠的傳統,逢年過節總不會忘記祭拜已故的先人。
外婆也跟著我們來到父親和大舅的墓前,我認認真真地磕了個頭,我在想,或許這兩個墳會再多出一個小土包,這就是我的歸宿,但是這樣對這兩個女人,該是多麼的殘忍。
外婆給大舅掃墓拔草,嘴裏嘟囔著:“生你養你,還要給你掃墓……”
我的心瞬間酸澀無比,淚水朦朧了我的眼睛,我感到了人生的各種無奈,看著母親的背影,我暗暗地發誓,我一定要活著回來,她已經失去了丈夫,不能再失去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