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看著老頭，心裏有些五味雜陳，人活到了這個年紀，按照道理來說是看淡了生死了，然而老頭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老頭靠在門旁邊看起來有些落寞，似乎正是王安的一句話讓他整個人都老了，變成了一個將死之人。

    “我其實一直很害怕死去，因為還有很多的事情想要做，很多的夢想沒有完成，還有很多很多......”

    王安突然嚴肅地說道：“大爺，我能幫你完成的很有限，沒有很多很多。”

    大爺被王安給逗笑了，一下子又有了精神。陽光正好透過了烏雲，照在了大爺的身上，看上去他還是身體健康、硬朗得很。

    “我希望，你能夠幫我把我所有的作品，全都毀掉，在我死了以後。”

    王安愣住了，他無數次想過要怎麼幫助大爺把這些陶瓷瓶子儲存下來，給更好的收藏家，更好的的博物館，或者賣給商人做好事也行。

    但是老人的這個選擇實在是讓王安大跌眼鏡。

    “為什麼啊？大爺，你的東西是很珍貴的！”

    大爺的話讓風諾也著急了，他當初就是害怕這些美好的工藝被人奪走，所以才遲遲不肯對老大爺下手，要是早知道老大爺打的是這個算盤，他早就帶著大爺去地府了。

    大爺往前走了幾步到了槐樹下的臺子邊坐下，“年輕人，你坐下，大爺啊，告訴你一些事兒，你就明白了。”

    王安快速地看了大爺的人生，但是依舊不理解他這樣做的原因。

    “大爺，你一生中發生了什麼事兒，我都知道，但是我不明白。”

    大爺呵呵地笑了起來，“在仙人面前班門弄斧，是我傲慢了哈哈哈哈哈。”

    王安也只是淡淡的，沒有一個正經的理由，他是不會把這些美好的工藝全都毀掉的。

    大爺抬起頭看著頭頂的槐樹說道：“年輕人啊，陶瓷、工藝、這些東西其實都是俗物。不過是一種載體，它真正留在人世的價值，不過就是錢來衡量的。”

    王安聽了大爺這話反而更加糊塗了，大爺既然不肯賣了自己的陶瓷，為什麼又要說這些東西的價值是用錢來衡量的？

    大爺看出了王安的疑惑，繼續說道：“我只不過是虛榮，想做一個有錢的人，撐撐自己的場面罷了。”

    王安聽了忍不住笑了，大爺的邏輯真的是非常詭異，和別人還真是很不一樣呢。

    “我呀，知道這些陶瓷罐子，精美異常，價值不菲，所以我才留著它們。這麼多年來，無數的人上門阿諛奉承，無數人給我送禮賠笑，無數人的人想要我的東西，卻又不敢動了我的人。投鼠忌器，我倒變成了最舒服的人。”

    王安被大爺這個小心機給逗笑了，誰都以為這樣的一個匠人，大概是抱著對事業的熱愛，抱著對世界的不服而傲慢無禮，哪裏能想到他只是享受這樣傲慢無禮的生活罷了。

    “人吶，最重要的就是活得開心，你看我這一輩子，幾十年被人捧著，不愁吃不愁喝不愁穿，就算是做了一輩子的戲，那我也算是騙過了所有人的老戲骨了。”

    一陣風吹過，槐樹的葉子掉下來了兩片，老頭接住了一片，拿在手心裏摩挲著。

    “所以，我的東西，你一定得給我一五一十地全部都給毀掉了，連一個碎片都不要留下，我老了砸自己的心血心疼。你砸我不疼，我知道這是毀滅的藝術。”

    老頭的話讓王安想到了很多事情，尤其是他說到“毀滅的藝術”，讓王安的心中有幾分觸動，那種要與全世界為敵，把自己看不慣的東西都撕碎的情緒彷彿又回到了身體裡。

    王安開口，和老頭確認：“不砸碎，也不會毀了你在人世間的傲慢啊。這些東西這麼好，值得留給後人看看的。”

    老頭忽然就怒了，“自己的東西只有自己能看懂，別人怎麼能夠看得懂的，我說的這些話你就能明白嗎？”

    王安一愣，搖了搖頭，他的確不明白老頭的用意。

    “我只是有一點私心，想著這些東西都毀了，我纔會真正被人記住。因為藝術家的遺作越少，他留存於人世的作品纔會珍貴。”

    王安突然開竅了，“你是要透過砸碎這些東西，讓你遠在外地的孫子身價過億啊！”

    王安拍了拍老頭的肩膀，他知道老頭只有一個孝順的孫子，他把自己數十件作品全都交給了孫子一個人。

    而只要他這裏一倉庫的作品全數毀掉，孫子那兒的東西就成了價值連城的寶貝。

    “老頭，我真是明白了，難怪你說這些東西留在人世的價值，就是用錢來衡量的。”

    王安打了一個響指，老頭聽見了宛如雷鳴般的美好破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