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成冰渣的血濺了陳墨一臉。

    刺骨得冷。

    被砍了的，正是陳墨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之一。

    他們四個人，出生在同一個村子，同樣的年紀，如今只剩下了三個。

    砍人的，正是面前那個自稱仙子的女人。

    陳墨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可怕的女人。

    修真，飛昇，成仙，都是小時候懵懂看過的話本子裡的故事。

    原來，都是真的。

    只不過，沒想到的是，真正的仙人，不會救苦救難，不會拯救蒼生，竟然亂殺無辜。

    偌大的落霞村，兩百五十二戶，四百八十八人，包括陳墨的父母，祖父母，就連打小養了的看門口阿黃也都被活活凍死。

    ——為什麼呢？

    陳墨的視線下意識地往旁邊掃去……

    尤川嶽垂著腦袋，抖得和篩糠似的。

    說到底，都是尤川嶽的錯——

    尤川嶽是個奇人。

    惹是生非的奇人。

    作為玩伴，陳墨對他羨慕之餘，也崇拜過的。

    尤川嶽出生起就不同凡響。

    他三歲能詩，五歲能武，是十里八鄉聲名顯赫的神通。

    尤川嶽對於陳墨而言，是“別人家的孩子”。

    陳墨倒是不曾嫉妒過，就是覺得尤川嶽的話有時候讓人聽不明白。

    什麼”2333”，什麼“666”，什麼”你壓的“，什麼“MMP”，什麼“我天生註定就是主角，早晚會稱霸天下，佳麗三千”……

    尤川嶽十歲的時候非要鬧著去考學，聲稱自己肯定能夠成為千年來第一個十歲狀元，十二歲就會做相的天才。

    爲了這個九代單傳的孫子拜師，尤爺爺不得已死當了全家玉佩，卻在歸途中被偷了典當的銀子，因此鬱鬱而終。

    尤川嶽倒也爭氣，真的以十歲的年紀中舉。

    出乎預料的是，他“尤川嶽”的名字並未因此遠播四海……

    居然是本縣縣太爺的小舅子頂了尤川嶽的成績。

    在他們這個“天高皇帝遠”的小地方，縣太爺就是土霸王。

    縣太爺表示會補償尤川嶽一筆銀錢，日後會將他推薦給更好的先生。

    大家都認為尤川岳家窮人微，更何況天底下哪裏真有十歲就能成狀元的？

    可是，尤川嶽拿了縣太爺的錢，轉眼又鬧委屈，不甘心，非要去上京告御狀，認為自己一定可以一鳴驚人。

    尤川嶽的老父因此被縣太爺拿入大獄，沒幾天就害病死了。

    家中唯剩一老母親和年少的妹妹，尤川嶽方纔老實下來。

    孰料，不出五年，尤川嶽十五歲那年又折騰么蛾子。

    他在山裏救了一個自稱是“天下鏢局”的武林高手。

    武林高手將尤川嶽誇成是天上有地上無的練武奇才，什麼“骨骼清秀，筋脈暢達”，聲稱尤川嶽要是不學武，當真是天下第一可悲可嘆之事。

    爲了不讓自己被屈才，尤川嶽決定闖蕩江湖。

    他把妹妹送到了鎮上的外公家，又把母親託付給陳墨幾個好兄弟照顧著。

    然而，半年過去，“天下鏢局”來人託信，告知落霞村村民，尤川嶽在一次走鏢時落崖身亡，屍骨無存。

    飽受摧殘的尤母經不住這最後的打擊，一命嗚呼，甚是悽慘，還是村民們湊了錢才讓尤母不至於埋屍荒野。

    由此又過了將近一年工夫……就在一個月前，十七歲了的尤川嶽突然死而復生回來了？！！！

    彼時，就連陳墨都認為好友尤川嶽死了。

    整個落霞村都十分排斥尤川嶽，說他命太硬，不把所有人都剋死誓不罷休。

    陳墨是唯一一個安慰好兄弟的人。

    尤川嶽在長輩的墓前哭了一通，激動之餘，他向陳墨坦白，講自己當時落下山崖，非但沒有死，反倒恰巧進入了一個山洞，撿到了一宗修真秘笈。

    “咱倆一塊修煉，一起成仙，讓那些瞧不起我的傢伙們都見鬼去吧！”尤川嶽自顧自地就把秘笈的上卷塞給了陳墨。

    陳墨覺得尤川嶽版本的故事很懸，聽起來很假，不過，興許人的命運就是這般高深莫測。

    尤川嶽雖然自小就愛折騰，但是到最後，哪怕是身邊的人都死絕了，他自個兒還是好好兒的。

    陳墨不是對修真不感興趣，只是他似乎沒有天分，不像尤川嶽才自行摸索地修煉了一個月就達到了後天五層的境界。

    據尤川嶽所言，只要衝破後天五層，人的壽命就會延長至一百五十歲到兩百歲之間。

    陳墨想把秘笈還給他，偏偏尤川嶽堅持。

    “兩個人藏著更安全，萬一有人來搶，我們也能靈活機動。”尤川嶽是這麼說的。

    可是，這段日子以來，陳墨不僅做不到像尤川嶽一樣引氣入體，神清氣爽，反而越發萎靡不振，有一次差點兒真氣亂竄，走火入魔！

    ……如果早知道，有朝一日，會有女仙人爲了搶奪秘笈屠村殺人，陳墨寧可從不奢望修煉成仙。

    哪怕已經明白過來，自己的家人，全村親友都是被尤川嶽引來的女仙人所害，陳墨也沒有半點兒埋怨尤川嶽的意思。

    殺人的是女仙人，這一切也並非是尤川嶽所願。

    陳墨第一次見識到，仙人的法力當真可以毀天滅地。

    只見女仙人手握長劍，劍身卻是晶瑩閃光的透明冰體，她輕輕一揮劍，落霞村就被凍住了。

    她再一揮劍，不光光是村民們，還有村舍，陳墨所熟悉的豬圈，雞鴨的籠子，一起爬過的大榕樹，老人們圍坐著下棋的石桌石椅……所有的，全部的，都變成了細碎的冰花。

    混雜著血的顏色。

    有那麼一瞬間，陳墨是感覺到美麗的。

    瞎了眼的，猩紅又詭異的美麗。

    女仙人摧毀了所有，只留下了他們四個少年。

    從小到大，他們四個最要好的朋友。

    “本仙子沒有閒心和凡人斤斤計較。”女仙人笑起來，嫵媚多情，眼神卻森冷可怕，“本仙子寬宏大量，只要你們肯把‘梵天祕錄’還給我，我就放了你們。”

    女仙人還說，‘梵天祕錄”本來就是她的東西，她收藏在山洞裏，結果被無名小卒給偷了……她追蹤下落，殺光了”天下鏢局“所有人，得到了”落霞村“以及”尤川嶽“的名字。

    女仙人把他們四個排成一橫隊，挨個詢問。

    她的眼光擁有著神奇的魔力，好似能穿透你身上的衣物，乃至面板，骨骼，直入心臟。

    陳墨很驚異，他一向認為陳遠是個陰險的膽小鬼。

    哪能想到，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陳遠一聲不吭，只閉上眼睛，任由女仙人的冰箭將他劈成了兩半。

    霎時就變成冰渣的血沫濺了陳墨一頭，一身。

    即使陳遠因為父親是村長的緣故沒少橫行霸道，陳墨還是認為此時此刻的陳遠是條漢子。

    旁邊的尤川嶽抖成了篩糠。

    他明明是四個少年之中唯一一個修煉過的，儼然達到後天五層的，壽命可以長到一百五十歲以上的……但尤川嶽仍舊垂著頭，不出聲。

    朋友都死了，他還是不出聲。

    陳墨下意識地睃了一眼，他此時此刻也心灰意冷了，卻也不怪尤川嶽。

    殺人的又不是他，怪他做什麼？

    他們四個排成一排，陳遠先死了，連渣都隨風散了……女仙人的劍尖在地上慢慢地拖過，留下一串冰花。

    “幹你孃的！老子纔不會被你殺死！”陳晨突然咆哮了一聲，他掉頭就跑。

    女仙人不耐煩地提起了劍……

    只是，還不等她做什麼，陳晨就一頭撞向了身後的大樹……

    砰的一聲巨響，好像雷劈到了陳墨頭上，隨即陳墨聽到被嚇壞了的鳥兒掠翅飛遠的啁啾。

    陳晨滿頭血。

    他也死了。

    四個少年，四個好朋友，其中兩個都死了。

    陳墨開始後悔。

    他應該把身上的秘笈拿出來的。

    只是擔心女仙人會發現尤川嶽的身份，繼而殺了他。

    陳墨一時的糾結和迷茫，錯過了救下同伴的時機。

    陳晨之後……女仙人戳在地上的劍尖劃到了尤川嶽的面前。

    尤川嶽抖得更厲害了，他的腿都軟了，隨時都要給跪的模樣。

    陳墨閉了閉眼睛，他剛要開口，卻不料，尤川嶽的手指霍地指了過來。

    “他是尤川嶽，他就是！他身上有‘梵天祕錄’，我看見過的！就在他腰上纏著！！！”尤川嶽的手指幾乎戳進陳墨的眼睛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