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八章 從來沒有放棄
千元坐在問詢室裏,好奇地抬起頭看著牆角的攝像頭,然後把目光放在對面牆上那麵巨大的鏡子上。
如果和電視劇裡演的一樣,在這麵鏡子後面應該是一群正在把她當做動物園裏的大猩猩一樣觀察的警察。
她做錯了什麼?
警察為什麼會一二再而三地找到她?
千元平靜地思考著這兩個問題,不驚慌,也不恐懼。
她也不會跟人抗議,為什麼無緣無故把她關在這裏。
也許不是無緣無故。
只是她自己懶得去問他們。
“她怎麼不好奇自己為什麼會被帶過來問話啊?”小警察雙手撐在桌子上,納悶地看著問詢室裏的女孩,“許老師,您是不是沒告訴過她,為什麼會找到她?那次您去E大也沒跟她透底吧?”
許炙正在打電話,草草對小警察點點頭。
“那也太奇怪了吧?”小警察皺起眉,“哪有人問都不問的……上次被胡隊帶回來的男的,我都不知道我跟他誰是警察了,把我生辰八字都問出來了……”
許炙打完了電話,剛好聽到小警察最後那兩句話,哈哈大笑:“誰讓你一聽人家說有三個妹妹,一個比一個漂亮就心動了?”
小警察一點也不不好意思:“沒辦法。幹我們這行找物件太難了,得利用一切能利用上的資源!”一偏頭,衝許炙拋了一個媚眼,“小鹿姐有男朋友嗎?”
許炙笑呵呵:“想知道自己去問。”
小警察做了一個鬼臉,靠在一邊,看許炙忙活,突然冒出一句話:“她這種情況會判刑麼?”
許炙抬起頭,看著小警察,小警察躲開了他的目光,和剛剛的嬉皮笑臉完全不同,眉頭都糾在了一起:“她才二十剛出頭,還是個女生……她自己也不想這樣,這不是得病了麼?E大畢業生,她高考考的分數應該都夠回我兩個的了……如果沒有這件事,她以後的人生應該會越來越好吧?”
小警察的聲音越來越小。
許炙轉頭去看問詢室裏的女孩。
是啊。
別人看到的她都是充滿希望的,年輕,出身名校,家境優渥。
好像她只要往前走,無論方向,無論速度,無論她自己的心情。只要堅持走下去,哪怕像龜兔賽跑裡滿身毛病的兔子都只會變得越來越好。
他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黑漆漆的走廊,好像又看到了看著教室裏對著空氣笑顏如花的女孩。
她的快樂真實也虛幻。
不要說他,就連她自己都搞不清,笑起來的人是她自己還是她想象出的那個人格。
她把真實的自己丟在了半路上,身體還在繼續前行。
這樣走下去,每一步都是遠離,每一步都是迷失。
這樣走下去,還會越來越好麼?
許炙緩緩搖頭。
壓抑的感覺攥住了他的心臟。
問詢室的門被推開,千平看過去,還是剛纔那個女人,她沒有走進來,停在門口說:“我通知了你的父母,他們說會盡快趕過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
“為什麼要通知他們?”千平煩躁地打斷她,“我不是說了麼?他們根本什麼都不懂……”
寧鹿看著她,想了一會,走進來,把門關上:“千元,你現在涉嫌和一起謀殺案有關,你現在還是學生……”
“學生?”千元像是沒聽到謀殺案這三個字一樣,輕輕笑了一下,“我這個學生比他們加起來懂得還要多……算了,你們不怕他們來鬧,你們就找他們吧……”她低下頭,又抬起來,“你們懷疑我殺人了?”
寧鹿猶豫了一下:“這個暫時還沒辦法確定,我們只是……”
千元笑著搖搖頭:“沒關係,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她看向寧鹿的眼睛,“我知道我有問題。”
小警察驚訝地瞪起眼睛,看向許炙:“許老師,人家不都說病人意識不到自己有病麼?她怎麼……”
許炙答:“心理障礙和精神病的根本不同就在於自知力。很多人清楚自己心理出了問題……”
“那都知道自己有問題了,為什麼不去看?告訴家人,告訴朋友也行啊!得想辦法自救啊!”小警察急著打斷許炙。“難道非要看著自己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麼?”
許炙聽著小警察的話,慢慢瞪大眼睛。
他眼前的玻璃變成了蒙著霧氣的湖面。
他從濃霧裏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許老師,我從來沒有放棄活下去。”
“從來沒有。只是……”
他根據她的聲音,猜測她應該是笑著的。他能想象出她的笑臉,很溫柔,很開心,她應該會微微挑起一點眉梢,那是她充滿希望的樣子:“從某個時間節點開始,我放棄了好好活著。”
“請放手吧。”她站起來,帶動了濃霧,許炙看清了她的樣子,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樣,“不是每個人都想要被救贖的,我的靈魂已經解脫了。”她微微眯起眼,用憧憬的口吻接著說,“在毀滅裡,解脫了。我現在唯一期待就是讓身體也隨著靈魂一起離開。”
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
許炙看向問詢室。
你見過笑著撲向深淵的人麼?
如果你見過,就會明白。
他們有多痛苦,痛苦到面對自己都不再眷戀,不再拯救。
他們活著唯一的期待卻是死亡。
“有人在大半夜看到我在學校裡四處遊蕩,我自己也會發現自己無意識做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我不記得我做過了什麼……也許,我真的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殺過人,也許沒有。”千平輕輕眨著眼睛,慢慢展開笑,“我都不在乎,我都沒有感覺。”她抬起手,擦了一下眼睛,然後呆呆地看著被眼淚染溼的指尖,輕輕咬了咬牙,像是下定決心要扔掉什麼。“真的,我對什麼都沒有感覺了。”
“沒有感覺了麼?”寧鹿看著千平,“你能告訴我,你無意識做過的奇怪的事情是什麼麼?”
千平怔住。
寧鹿緩緩說著:“你以前的室友告訴我們,有一段時間,起床以後經常能在桌子上發現一顆削好的蘋果。有時候還會在枕頭邊上找到一些畫着她們素描的小紙片。還有人看到你在熄燈以後,在別人的床位邊自言自語。”
千平笑了一下:“很恐怖吧?”
寧鹿想了想,,承認:“有點。但是,我想她們應該誤會了。”
“沒誤會。”千平笑,“就是我做的。我剛開始也不相信自己會這麼變態,後來有一次我看見自己手上蹭的鉛筆印……”她閉上眼睛,唇邊還噙著笑意,“就是我。”
“是你沒錯,但你會這麼做不是因為變態。”
千平睜開眼睛,對方很認真地看著她,不像是在開玩笑:“那是因為什麼?”
寧鹿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你想跟她們做朋友麼?”
這一句話像是一陣疾風,掠過千平的眼睛,她的眼睛酸澀到了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