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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的男人

    花仙子,人稱花老闆,是這個鎮子上最大青樓的老闆娘,沒人知道她從哪裏來,更沒人知道她為什麼要開這家青樓。

    試想一下,一個貌比天仙的黃花大姑娘,怎麼會想著開一間青樓呢?

    她的身世是一個謎,可比這個謎底更重要的是人本身,這個鎮子上的每個男人都想得到她,可偏偏她只賣姑娘,不賣自己,甚至她專門找來了許大娘來做老鴇,她倒樂得清靜,整天喝酒聽曲兒,比誰都像是一個嫖客。

    久而久之,已經沒有人再關心這個鎮子上最漂亮卻也是最神秘的女子了,可葉真則不然,他每天的樂趣就是來調xi這位老闆娘,並且樂此不疲。

    葉真透過這麼長時間的相處,知道這個女人不簡單,尤其是桌上的那柄刀,沒有刀鞘,從刀身到刀柄,都是漆黑一片。

    當然,這並不能說明葉真怕了她,只是他不想在這裏鬧事,這是他放置柔軟的地方,容不得任何打打殺殺,於是笑道:“閣下酒力好已經見識過了,卻是沒想到聽力也並不遜色。”

    叫花子酒鬼先是一愣,接著便是笑裏藏刀,“比起葉公子的定力,在下倒是遜色了不少。”

    葉真道:“嗜酒如命,無酒不言,想必閣下就是‘酒無言’孫立孫二哥吧!”

    叫花子酒鬼大笑,道:“不愧是天下第一莊的少莊主,果然見多識廣,在下正是孫立。”

    葉真道:“據說孫二哥和王大哥可謂是形影不離,一個嗜酒,一個hao色,想必王大哥已經挑到了心儀的姑娘了吧。”

    只見不遠處一個陰柔的笑聲傳來,道了聲:“葉公子,在下多有不便,就不行禮了。”

    此人面如黑炭,頭匝黃巾,滿臉的絡腮鬍卻修得很整齊,一身黑袍和他的臉色相稱,左右兩臂分別摟著一個姑娘,怎麼都無法和那個聲音結合到一個人身上。

    周圍的人看此情形,都慌忙逃竄,任憑姑娘怎麼喊都留不住。

    “你們都先回屋吧。”花老闆喊道。

    姑娘們甩了一下袖子,幾個嬌嗔的還原地剁了一腳,訕訕的上了樓,趴在樓欄上竊竊私語,只剩黑炭摟著的兩個姑娘,還在端著酒杯往他嘴裏送。

    葉真道:“客氣了,無色不言,有色不立,這纔是‘色無言’王大哥啊!”

    色無言道:“孫二,這位葉公子不愧是跟著七十二血狼走過江湖的人,果然見多識廣啊,連咱哥倆的名號都如數家珍啊。”

    酒無言微慍,道:“不是叫你比這麼喊我嗎?”

    葉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大笑道:“孫二,孫兒,花姑娘,你說這名號好不好笑,真的是笑死我了!”

    “你說什麼?”

    酒無言大怒,話音剛落,右手便向腰間掏去,可右手剛碰到劍柄,便靜止不動了,隨即雙手捏住自己的脖子,滿臉驚恐的望向花仙子,直愣愣的躺下了,這下,酒無言真的再也沒法說話了。

    花仙子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這個鎮子上,還沒人敢在我花苑樓鬧事!”

    再轉身去看色無言,人早已不知去向。

    這就是江湖,這就是情義,有酒有色便稱兄弟,但大難臨頭時,不過是作獸而散,連屍體都都不會碰一下,又何況是替你報仇呢?

    江湖人早已對這些都習以為常,就連樓上的ji女,都已是見怪不怪了。

    都說biao子無情戲子無義,可這些所謂的江湖俠客,所謂的男子漢大丈夫,又比她們能好多少呢?

    葉相道:“他們剛剛說的是七十二血狼?”

    花仙子道:“是的。”

    葉相怔怔的看著她,他不相信,他怎麼能相信呢?

    那個從小對他關懷備至,那個帶他走南闖北的溫柔叔叔,那個陪他喝酒陪他說話的中年男人,怎麼會是殺人不眨眼的七十二血狼呢?

    葉相的胃縮成了一團,他在乾嘔,他難受極了,像是一個大醉之後剛剛醒過來的人,他想吐,可空空的肚子哪有東西讓他吐。

    他神色慌張的起身,一步步的走出了花苑樓,任憑花仙子怎麼喊他,他都聽不到了,現在唯一要緊的事情,是要弄清楚這一切,他要去求證,他需要有人告訴他不是這樣的,他的錢叔叔雖然殺過人,但絕不是那個出手必滅門的惡魔。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這個世界上每個問題都會有答案,但並非每個答案都是心中所想,而且越是需要求證的答案,越不可能是你想要的那個答案。

    葉真踉踉蹌蹌的回到了莊裏,長長的廳堂,紅木桌的盡頭處,八仙椅上葉相正襟危坐。

    沒有人能形容此時的葉相,他就孤獨的一個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裏,距離廳堂門那麼遙遠,彷彿距離一切都那麼遙遠。

    他是孤獨的,他是落寞的。

    他像是已將自己完全隔絕在紅塵外,他已經失去了他最好的兄弟,他不再有朋友了,像是一個垂暮的老人剛剛送別了自己的老哥們,似已覺察到自己也是時日無多了。

    可葉真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理睬這些了,他需要一顆稻草,而此時此刻那顆稻草就在離他三百步的地方,他要邁過去,他要抓住他,偏偏這時候一個不速之客來了,還帶回了一個死人。

    葉真認識這個死人,就是剛剛從花苑樓逃走的色無言。

    葉相擺了擺手,示意來人退下,整個大堂,就只剩下了他們父子二人,和一具永遠都不可能開口說話的死屍。

    葉真道:“父親,錢叔叔他……”

    葉相嘆了口氣,目光如一把劍,彷彿要將那具屍體再刺他幾個窟窿,可是那具屍體身上的洞已經夠多了,多到再沒法刺上任何一劍。

    “他是你的錢叔叔,永遠都是!”

    葉真指著那具死屍,道:“他說錢叔叔是……”

    “我說了,他是你的錢叔叔,他是我的好兄弟!”

    這句話是吼出來的,從小到大,葉相從來沒有對他吼過。

    葉相泄了一口氣,又低沉地道:“他只是你的錢叔叔。”

    葉真明白了,他無法從父親的口中聽到他想聽的答案,可偏偏他懂了,他是有多不想懂父親話中的意思啊,他第一次恨自己為什麼這麼聰明,為什麼聰明到可以讀懂父親的話,他寧願自己像個傻子一樣,糊里糊塗,但卻可以開心的過一輩子。

    黃昏,已過黃昏。

    花苑街燈火通明,比白天都熱鬧兩番。

    花苑街得名,當然是這街中央的花苑樓。

    沒人在意下午發生的事情,在他們看來只是尋花問柳遇見的一個小插曲,就像是去鄰居家菜園子裡偷菜,恰巧遇見鄰居在幹活,於是就等一等,等他們都走了,再回來偷就行了。

    嘈雜,女人的聲音蓋過男人。

    這種地方,男人本就不會多言。

    這種地方,男人只會行動。

    葉真不知不覺又走回來這裏,可他此刻不想要嘈雜,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一醉了之,可是誰又能陪他呢?是花仙子嗎?

    他一直都知道花仙子不是尋常人,可萬萬沒想到她那把漆黑的刀真的會殺人,而且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竟連她的招式都未看清。

    快,太快了;準,太準了。

    花仙子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沒有說話,只是拉起他的手,穿過開滿梅花的園子,穿過嘈雜的大堂,又穿過了一小片的竹林,到了一個小木屋,這裏足夠寂靜,這裏比鎮子上的任何地方都靜。

    木屋裏沒有任何裝飾,一張桌子,兩張椅子,再往裏走是一間臥室,亦是隻有簡單的一張木床。

    花仙子拉著葉真坐下,桌子上有兩壇酒,兩個青花碗,沒有任何小菜。

    花仙子知道,此時的葉真只需要醉,而醉有酒就夠了。

    兩個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迎來送往的喝酒。

    花仙子是聰明的女人,聰明的女人豈非都懂得男人。

    葉真醉了,因為他開始滔滔不絕的說著話,說著他的錢叔叔,似乎把他從記事起,所有關於錢叔叔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他醉了,因為他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彷彿下一刻就會把氣力哭斷。

    他是真的醉了,他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嘴裏還一直在重複喊著錢叔叔,花仙子把他拽到床上,給他蓋好被子,然後坐在床的一角,溫柔的看著他,時不時撫摸一下他的臉頰,像是母親照看熟睡中的孩子。

    “他睡著了吧。”

    一個沙啞而低沉的聲音從竹林裡響起,沒人能看清她的容貌,她把自己武裝的很嚴密,從頭到腳,甚至連身材都看不出,但再怎麼改變聲音,還是能識別出,這是個女人。

    “您怎麼來了?”花仙子從屋裏走出,躬身問道。

    神秘女人道:“這裏所有東西都是用我的錢置辦的,我沒有權利來嗎?”

    花仙子有些驚恐道:“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最好!你不該有情的,你只是一把刀,一把黑夜裏的刀,刀,怎麼可以有情呢?”

    “我明白,我會處理好的。”

    等花仙子抬起頭,神秘女人早已不見了蹤影,像是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這個江湖從來都是男人的江湖,可任憑誰都想不到,有些女人早已踏入了江湖,沒人知道她們是誰,但卻又有多少男人的命運,被她們握在手中,就像是此時此刻,花苑樓裡掛滿淫笑的所有人。

    可葉真呢?這個聰明的男人,花仙子只要想起就會臉上堆滿笑意的少年郎,他是不是也已被那個女人握在手中了呢?像是一枚棋子,任憑她的操控和玩弄。

    顯然,葉真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聰明。

    顯然,花仙子也比葉真想象的要聰明。

    “都聽到了,就別再裝睡了吧。”花仙子轉過身去,徑直走到桌前,提起酒罈子把兩個青花碗都倒滿。

    “這件事情,好像越來有趣了。”

    葉真提上鞋子,從裏屋走出來,坐在他原先趴過得位置上。

    花仙子道:“你不喜歡嗎?”

    葉真將碗裡的酒一飲而盡,眼神凜冽,道:“喜歡,我最喜歡有趣的事情了。”

    花仙子也將碗裡的酒一飲而盡,道:“或許,事情比你想象的還有更有趣。”

    葉真道:“是嗎?但願不要讓我失望。”

    花仙子冷不丁的問道:“你聽說過無相鬼嗎?”

    葉真虎軀一震,抬頭問道:“無影無蹤,殺人成相?”

    花仙子笑而不語,提起酒罈子,再次滿上。

    葉真突然哈哈大笑:“有趣,有趣,看來這場棋局,比我想象的要有意思多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又像葉真剛進入這裏一樣,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一直在推杯換盞。

    兩個人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但似乎心事又是相通的。

    他們兩個都是聰明人,聰明人說話本就不需要太多的言語,他們只看自己該看到的,只聽自己想聽到的,只做自己想做的,沒有人能逼他們去幹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哪怕是那陣自以為可以讓整個江湖都變成柳絮的風。

    酒罈子空了,兩個人並沒有醉,但他們不能再喝了,風起了,就不會停下,這個江湖還有很多地方需要他們。

    至少,錢總管的死和整個棋局的關係,是他們撥雲見日的第一步。

    葉真相信花仙子,就像是花仙子相信葉真一樣。

    只是,這個江湖會信他們嗎?

    畢竟,一個是花天酒地的公子,一個是風花雪月的ji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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