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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酒翁和許大娘

    他出現了,他終於還是出現了。

    任誰見過他都不會忘記他的,他太特別了,特別的讓人過目不忘,甚至有些驚恐。

    他的右眼用黑色的眼罩蓋住,一道自耳垂直插入右眼的刀疤。

    這裏的客人大都已經上樓了,如果有人看到他這張臉,一定是會被這煞神般的模樣嚇退的。

    沒錯,他就是老酒翁。

    可是今天不是初一,更不是十五。

    他通常都是在清晨纔到這個鎮子上的,可如今子時剛剛過,他就出現了,而且出現在青樓裡,這一切都太過不可思議了。

    他通常都是戴著一氈裘帽,可今天他什麼都沒戴,一臉的橫肉在這燈光下顯得格外恐怖。

    可是葉真不怕,而且還饒有興趣的看著他。

    當然,花仙子也在看著,她似乎比葉真更有興趣,豈非是因為這定是一出好戲,今晚發生的一切都太過有趣,可就算是死了一百個黑袍人一千個黑虎郎中一萬對黑白雙陰,或者有千千萬萬個許大娘跳出來,都沒有這齣戲好看。

    舊人重逢,物是人非,或者說是仇人相逢,分外眼紅,一切都太有趣了!

    老酒翁也看到了葉真,那一臉的橫肉突然有些顫抖,沒人知道該怎麼形容他現在的神態,不是害怕,而是緊張,可是緊張裡又平添了一些其他的什麼東西,讓人一時竟有些難以揣測。

    老酒翁還是徑直往這個最陰暗的角落裏走來。

    葉真一直都沒有開口,而是大口大口的喝著酒,他的表情開始痛苦,可是愈痛苦他喝酒的頻率就越快,如果此刻桌上有一個大的酒甕,他一定會跳進去把自己泡在裡面喝個痛快。

    可面前只有酒壺,許多個酒壺,於是他著酒壺瘋狂的往喉嚨裡灌。

    老酒翁嘆了一口,也拾起一個酒壺,一口氣灌下去。

    辣,嗆人心的辣。

    老酒翁道:“你果然在這裏。”

    葉真這纔開口,道:“你是在找我?”

    老酒翁道:“你此時豈非特別需要有人來和你說說,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葉真道:“你知道?”

    老酒翁道:“不知道。”

    葉真哈哈一笑,道:“我猜你也不知道,不過,你肯定認識錢總管。”

    老酒翁道:“我猜你說的錢總管,一定是七十二血狼。”

    葉真沒有再說話,他知道此刻自己已不需要多言,有些事情只需要點到為止,而剩下的事情,自會有人解說。

    可偏偏,有人不讓他說。

    這個廳堂裡又進來了一個不應該再出現在這裏的人,因為就在前不久,她想方設法的離開了這個地方。

    這個人就是許大娘。

    她又回來了。

    葉真突然大笑起來,道:“有意思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當浮一大白!”

    說完,他真的將桌子上的酒壺拿起來,咕咚咕咚的灌下去。

    許大娘看了葉真一眼,對著老酒翁道:“你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

    老酒翁嘆了口氣,道:“十幾年了,我每次來這裏送酒,都會往這裏看一眼,卻從未踏進過半步,卻從沒有勇氣走進來。”

    許大娘啐了一口,冷冷地道:“你除了會喝酒,還有勇氣幹什麼?”

    老酒翁默默地低下了頭,他是羞愧的,一個男人被女人奚落,這件事本就是讓每個男人都會羞愧的。

    葉真幽幽地道:“你聽出來了嗎?”

    花仙子道:“聽出什麼?”

    葉真道:“這兩個人的關係啊,非比尋常,不僅是老相識,更應該是老相好吧。”

    許大娘冷冷地道:“你還有閒心管別人的閒事?”

    葉真道:“我本沒這個閒心的,可你們兩個人卻不是別人,一個竟然能說出錢叔叔的來歷,一個在我眼皮子底下救走了黑白雙陰,這難道還可以說是閒事嗎?”

    許大娘道:“黑白雙陰已經死了,你要想找他們的話,可以去竹林裡找找。”

    葉真道:“我對死人沒什麼興趣,不過就想問你一個問題,為什麼要救走他們卻又殺了他們?”

    許大娘道:“葉公子這麼聰明,難道不明白殺人滅口的道理嗎?”

    葉真大笑道:“我竟沒想到這個回答,妙哉妙哉!可是殺人滅口,也總有個緣由吧,不知道許大娘能否透漏幾句呢?”

    許大娘道:“那要先問問我手裏的這把劍。”

    從許大娘進這個廳堂,葉真始終在打量這個女人,可自始至終都沒看到有劍在手,直到這時,她纔看清,那是一口極度袖珍的劍,或者說那本不該稱作是一把劍,頂多算是一柄匕首,因為它實在是太短了,短的讓人忽略。

    都說這江湖中,要判斷是什麼人,就從兵器入手,那麼這使用匕首之人,豈非就是一個會隱藏自己的人,而眼前的這個許大娘恰恰就是如此,她十幾年一直在這個青樓裡,可萬萬沒想到竟是一個武林高手。

    葉真道:“這裏是喝酒取樂的地方,舞刀弄劍還是要找個寬闊的地方不是嗎?”

    老酒翁突然插嘴,道:“柳兒……”

    許大娘大聲呵道:“你閉嘴,縮頭烏龜有什麼資格在這裏說話,你就應該喝死在酒窖裡!”

    花仙子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就像是一個看戲之人,身在戲之外,有一杯無一杯的喝著酒,看著場上的三個人在糾纏。

    葉真和許大娘互相凝視,像是都可以看到對方的心裏去,甚至是已將對方的心一層一層的剝開,挖出了對方藏得最深的秘密。

    只不過,許大娘從踏入這個屋子起,一直都是緊張的,就像是一把繃緊了的弓,隨時都會射出一支強有力的箭。

    而葉真則不同,他永遠都是鬆弛的,至少是身邊有酒的時候,酒會麻痺他,會讓他隨時抽搐的胃冷靜下來,冷靜的就像是一灘湖水一樣,平靜的看不到任何漣漪。

    花仙子幽幽地道:“我這個地方從來沒人敢在這裏鬧事,因為我這把刀見不得不倫不類的功夫,不過你們兩位不同,我倒是有幾分好奇心想要瞧兩眼。”

    老酒翁道:“花老闆,你……”

    話音未落,葉真已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把劍,而許大娘的劍也早已脫鞘。

    就在一瞬間,許大娘的劍也已脫手,而葉真的劍也已歸鞘。

    一切彷彿都沒有發生,平靜的就像是葉真一樣,湖面上被投上一顆石子,不過是一時的漣漪,過後總會歸於平靜。

    許大娘看了老酒翁一眼,然後轉頭對著葉真問道:“為什麼不殺我?”

    葉真道:“我不喜歡殺人,尤其是女人。”

    許大娘道:“你從我這裏,不會得到任何訊息。”

    葉真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或許有些事情,不知道會比知道好,你說呢,趙勇叔叔?”

    老酒翁一臉驚愕,這個名字太久遠了,已經有十幾年沒人喊出這個名字了,這個曾經在江湖上叱吒風雲的名號,早已是塵歸塵、土歸土。

    可眼前這個小輩,這個在他懂事起,江湖上就再也沒有人提及的名字,就被他這麼雲淡風輕的喊出來了。

    許大娘厲聲道:“趙老二,你究竟還是說了,難怪,難怪……”

    老酒翁恢復了平靜,道:“我什麼都沒說,可他本該知道的,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樣呢,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葉真像是又回到了家裏的那個梅林旁,他靜靜地聽著父親和母親的談話,談論著老酒翁,談論著十幾年前的趙勇,談論著這個不肯寄人籬下,靠賣酒謀生的舊友,可他知道的也只有這些。

    許大娘道:“既然一切都開始了,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呢?”

    老酒翁沉重地道:“可是有些事情,本就不屬於他,他應該快快樂樂過完這一生的,我們都希望他能活著真實一些,不像我們一直藏著,躲在面具背後活著,這種痛苦我們比誰都懂,不是嗎,柳兒?”

    許大娘道:“什麼都不能告訴他,什麼都不能,什麼都不能……”

    她突然像是發了瘋一樣的一直重複著什麼都不能,然後就這麼怔怔的離開了這個廳堂。

    沒有人去追她,老酒翁沒有,只是怔怔的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葉真也沒有,因為他知道就算是追出去,他也是什麼都得不到,而且他已經知道了,許大娘一定也是認識自己的父親和母親的,他沒法對她痛下殺手,所以只能任由她的離去。

    花仙子也沒有去追,因為這一切都與她無關,她不過是個局外人,是個看客,戲演完了,角色退場,本就是尋常之事。

    葉真想要說話,可是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的疑問太多了,多的像是一團亂麻,他一時半會兒無法從這裏麵理出一條線。

    老酒翁開始大口地喝起酒來,他已經習慣了,這些年一直都沒人和他說話,他就像說一個孤獨的行者,在天地間行走。

    可是有些事情,不提真的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嗎?

    或者說,知道這些事的所有人,都可以做到沉默嗎?

    老酒翁有些醉了,他本不會醉的,可是豈非在愁苦和煩悶的時候,人都會假裝酒醉,說出那些原本說不出口的話。

    老酒翁有很多話要說,可是他也和葉真一樣,在那團亂麻裡摸索,試圖抓住一根線頭,可是線頭在哪呢?

    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事情,真的有有線頭嗎?

    或者說,那個你所謂的線頭,就真的是事情的開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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