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去了十餘天，清雅的病情果然如胡醫生先前對寧傑所交代的，越來越沉重。清雅身上的癌細胞已經全身擴散，肝腹水抽水了多次也無濟於事，肚腹越脹越大，她的飲食基本上停止了，她啥也吞嚥不下去，只能以鼻伺為主了。

    麗姐來醫院探望清雅多次，每次探望完後出了病房面對寧傑都是眼淚汪汪的。最近的一次，寧傑把麗姐送出醫院後，麗姐停下腳步，望著寧傑猶豫了一下，然後哽咽著說：

    “小林……寧，嗯，我看清雅已經快……嗯，不行了……就這幾天……嗯，咱們一起為她……準備後事吧！”

    寧傑兩眼血紅，他完全不願意相信麗姐說的現實，他心裏仍然抱著一絲殘存的希望——清雅慢慢會好起來的。他有點粗魯地對麗姐說：

    “麗姐你不許胡說，再胡說我就跟你翻臉了！我的清雅會好起來的，老天爺會開恩的！”

    麗姐沒有計較寧傑的粗魯，因為她知道寧傑愛清雅愛得太深，她只好嘆息著搖著頭走了。善良而細心的她回去以後悄悄地為清雅準備身後事。

    寧傑對清雅的深愛也許稍稍打動了老天爺，這兩天清雅的病情似乎有好轉了，清雅的精神好多了，還請護士停止了鼻伺，讓寧傑餵了她幾口飯菜。看著清雅嚥下這幾口飯菜，寧傑和母親胡文秀高興得合不攏嘴，寧貝貝和婉兒高興得又唱又跳，一家人都看到了希望啊！

    這天早晨，清雅早早地醒來了，她告訴寧傑，她想喝家鄉江城的蓮藕排骨湯。寧傑抑制不住滿心的喜悅：他覺得清雅想吃想喝，說明她的身體正在恢復。寧傑連忙給住在麗姐出租屋的母親胡文秀打了電話，母親也高興地答應馬上帶著寧貝貝和婉兒去超市買排骨和蓮藕。

    清雅要求寧傑扶她下病床去洗漱間。清雅已經有十幾天身體虛弱而沒有下病床了，寧傑沒想到清雅今天提出了這個要求。當寧傑給清雅穿好外衣扶她下病床，她居然推開寧傑攙扶的手，自己蹣跚著走到了洗漱間。

    清雅在洗漱間對著牆上的鏡子端詳了好久自己的容貌，她然後要求寧傑給她梳頭。清雅因為化療、放療掉了許多頭髮，但是頭上還有一些頭髮，清雅還教寧傑給她剩下的頭髮紮了一條馬尾辮，清雅輕輕地搖晃著頭上的馬尾辮問寧傑說：

    “小杰你覺得好看嗎？”

    寧傑卻只凝視著清雅那兩條好多天緊擰在一起的、今天卻完全舒展開了的細長的眉毛說：

    “好看。清雅姐，你在我的心中永遠是最好看的女人！”

    清雅深情地看了寧傑一眼，蒼白的臉頰飛上了兩片紅雲。她隨即向寧傑提了一個要求說：

    “小杰弟弟，我聽說這座城市離大海很近，可惜我來這座城市三四年，每天為生存忙忙碌碌，根本就沒有空閒和心情去欣賞大海，我想求你今天帶我去看看大海行嗎？”

    寧傑想了想，回答說：

    “我去問問胡醫生再決定好嗎？”

    清雅點點頭。

    寧傑在醫院的走廊裏找到了胡醫生，把清雅這兩天病情“好轉”的訊息告訴了他，並且把清雅剛纔提出來的想去看看大海的願望也告訴了胡醫生。

    胡醫生聽了寧傑滿臉興奮的敘述後，嘴唇嚅動了好一會兒想說什麼卻似乎不忍心說出來，但是他最後終於說了一句：

    “我記得我以前對你說過，儘量滿足清雅的願望。”

    “好咧！”

    寧傑興沖沖地走了。

    胡醫生望著寧傑的背影長嘆了一口氣，從鼻子上取下眼鏡，用手擦拭溼潤了的眼眶……

    寧傑叫了一輛計程車，載著他和清雅駛向城外的海灘。

    在出租車裏，清雅躺在寧傑的懷抱裡，一直用她那雙美麗澄澈的大眼睛凝視著寧傑，似乎是要把寧傑的形象永遠地銘刻在她的記憶之中。有時候寧傑也對她投以深情的一眸，她會揚起兩條細長的眉毛，報寧傑以甜蜜溫馨的一笑。

    計程車停下，寧傑小心翼翼地把清雅扶出了車。今天因為不是節假日，所以海灘上不像以往那樣人頭攢動，休閒的人很少，寧傑正好攙扶著清雅自由自在地在海灘上散步。

    天空萬里無雲，大海一望無際。各種各樣的鳥兒在空中和海面翱翔，蔚藍色的海浪輕輕地拍擊著海灘，似乎在吟唱一支醉人的搖籃曲。

    “啊，好美，好舒坦！”

    清雅在寧傑的身邊由衷地發出感嘆。

    兩個人一直走到海邊，清雅對寧傑說：

    “小杰扶住我，我想掬一捧海水。”

    寧傑攙扶住清雅，清雅吃力地蹲下身子。由於她的腹水的肚子太大，妨礙了她伸出的一雙手，夠不著腳下的海水。寧傑只有一隻手緊緊地扶住清雅的胳膊，一隻手去勺起一小捧一小捧的海水倒入清雅的兩隻手掌裡。

    即使是這樣，清雅也感到十分滿足了，她高興地笑了——這是她患病幾十天來第一次的歡笑！她用她已經乾枯的嘴唇吻了吻手心裏的海水，笑著對寧傑說：

    “小杰，所有的人都說海水又苦又澀，我怎麼覺得它是甜的呀！”

    清雅喘著氣，看上去很累了。寧傑找到一塊岩石，好不容易地把清雅扶上了岩石，寧傑坐在岩石上，清雅仰面躺在寧傑的雙腿上，寧傑把自己的外衣蓋在清雅的身上，怕海風吹涼了病中的清雅。

    清雅在寧傑的懷裏，一會兒仰望浩瀚的天空，一會兒眺望寧靜的大海，一會兒久久凝視著寧傑英俊的面龐，看上去十分愜意。她喃喃地說：

    “好舒坦呀，小杰，我衷心地謝謝你啊！”

    寧傑用手輕輕地撫摸著清雅臉上那兩條一直讓他夢魂縈繞的細長的眉毛，捨不得放手。他忽然看見清雅澄澈透明的兩隻眼睛裏跳躍起了兩束火花。清雅硬撐著要坐起身子，寧傑趕快扶起了她。清雅問寧傑說：

    “小杰，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要你帶我來大海邊嗎？”

    “我……不知道，對不起。”

    清雅的神色忽然十分莊重、聖潔。她喃喃地說：

    “因為我知道，我今天就要……回到大海故鄉去了……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從大海故鄉來的……最終都會回到大海故鄉去！”

    寧傑終於明白了清雅的話的含義，他摟住了清雅，嘶聲說：

    “清雅姐你不要這樣說，你會好起來的！你今天不是好起來了嗎？”

    清雅緩緩地搖搖頭。她盯住了寧傑繼續說：

    “小杰你不懂，我這是迴光返照……小杰我求你一件事，我死了後，你把我的骨灰全部撒進大海里，一點都不許剩，你能做到嗎？”

    寧傑想避開這個話題，可是清雅的目光不離他的目光，是乞求又是期盼，寧傑明白這是清雅最後的願望，自己完全不能拒絕啊！他的熱淚奪眶而出，他只有點點頭。

    清雅滿意地笑了，她眼睛中的火花漸漸在黯淡下去。她繼續喃喃地說：

    “以後你想我了，婉兒想我了，你就帶著她到海邊來，咱們一家人就在在這裏相聚……婉兒我就託付給你了……你今後再給她找一個疼她愛她的媽媽……”

    寧傑哭著說：

    “清雅姐你放心，婉兒就是我的親女兒，我一定要好好地把她撫養成人，用我的全部身心！我心裏只有你，我不會再找人啊！”

    “不，不……”

    清雅對寧傑的最後一句話十分不滿意，她伸出手想幹什麼，可是手無力地垂下去了，她現在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以至於寧傑用耳朵貼近清雅微微嚅動的嘴唇，聽見了她最後幾句話：

    “小……傑，我最後……迴歸大海……是想用聖潔的海水洗涮掉……我身上曾經有的恥辱……表明對你的愛……愛啊……”

    “沒有，清雅姐你沒有恥辱，你永遠是我寧傑心中的女神啊！”

    寧傑在對著蒼天吶喊，對著大海吶喊，對著清雅的耳邊吶喊，可是他的清雅姐再也聽不見了，清雅的魂魄已經回到了大海故鄉，永遠和蔚藍色的清波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