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山頂上，觀望著眼下的一切，紅雲和西山那松樹，應和著那縷縷似浮雲般冉冉上升的農家房屋頂上的炊煙。

    牧童吹著笛，趕著回來的耕牛發出“哞哞”的聲音，與那農人扛著鋤頭回歸時，吆喝出來的充溢著山野粗獷的鄉歌，勾勒出一幅暮歸圖。

    這裏，是大山裏的村子，也是我的家。

    聽村裏的老人說，我們村子是當年戰爭爆發，鬼子打來的時候，一群農民逃到這裏，靠著大自然的寵幸，建起了這個世外桃源。

    後來抗戰結束了，村裏人也慢慢的開拓出一條山路，通往鎮上，也通往著外面的世界。

    村裏的人都很淳樸，善良，他們的一生也很簡單——有抱負有理想的，就會走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奮鬥，而那些追求安穩的人，則一輩子就這麼簡簡單單的。

    娶妻，生子，耕耘土地，養家畜家禽，隔幾天就走一段長長的山路，去到鎮上，賣些山貨雞蛋之類的賺錢。

    村裏人的名字也和他們的生活一樣簡單，諸如李壯，張強這類簡單的名字。

    而我，卻有著一個格格不入的名字——紂天。

    我不知道我這個名字的含義，我也不想去知道。畢竟，名字不過是你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個代號而已。

    我今年18歲，明天，就是我做出選擇的日子，是留在村裏簡簡單單的過完一生，還是走出村裏，去外面的世界。

    聽以前一些走出大山後又回來的人說，外面的世界特別黑暗險惡，到處都是爾虞我詐，爲了錢不擇手段……

    突然，天邊出現了一道美麗的紅霞，紅霞的範圍慢慢擴大，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就把西邊的天空染紅了。

    我望著晚霞，深吸口氣，張開雙臂，長吼一聲，“啊——！”

    突然，我的長吼被一陣渾厚的男聲打斷：“兔崽子你上這幹嘛呢！滾下來回家吃飯去！”

    我看了看，離山腳不遠處，一箇中年男人，一瘸一拐的向山腳這邊走來。

    藍色的布衣微微泛黃，拉碴的鬍子感覺從沒修過一樣，腳下的那雙布鞋也破破舊舊的。

    這個普通的山裏男人，是我父親。他叫王不留行，四個字，一箇中藥名。

    我曾經問過他，為什麼我叫紂天，他叫王不留行？可是每次我一問，他都只是沉默，我要是再問下去，留給我的就是結實厚重的一巴掌……

    我趕忙走到他面前，嘿嘿笑了兩聲，道：“爸，你怎麼到這來了？這不還沒到飯點麼？”

    “叫你回家吃飯，明天就要做選擇了。今晚早點吃，我開瓶酒，咱爺倆好好的喝一頓。”

    回到家中，剛踏進門口，我就看到桌上早已準備好的豐盛酒菜，心中不免一陣觸動。

    平時吃飯都是簡簡單單的兩個菜，有時候還是我做。

    可今天，這樣一個邋里邋遢，用袖口擦嘴，大大咧咧的山裏糙漢子，居然精心的為我準備了一桌酒菜，還把他一直珍藏的那瓶茅臺拿了出來。

    淚水已經在眼眶打轉，我扭頭看著旁邊的他，帶著一點哭腔的道：“爸…”

    他拍了一下我的後腦勺，雖然罵罵咧咧的，但眼底還是泛過一陣柔情。“小兔崽子，哭什麼，都這麼大了。來，喝酒！”

    坐在桌上，我倒了兩杯酒，和他碰杯後，學著村裏的人喝酒時一樣，大叫一聲：“喝！”

    他也同樣豪爽的回了一句，“來！”

    因為我是第一次喝酒，直接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辛辣的感覺在口中蔓延，胃裏火燒火燎的。

    我辣的直吐舌頭，他在一旁抿了一小口，一直笑我。

    我對著他抱怨到：“這有什麼好喝的，辣死了，胃裏還跟火燒一樣，還虧這破酒還是國酒，一點都不好喝……”

    他聽著我抱怨，還是笑。然後又抿了一口，微眯眼睛，一臉享受的表情，過了幾秒後，他端著杯子晃了晃，道：“酒，是要品的，你第一次喝酒就一口悶，不辣你辣誰？”

    隨後，他讓我學著他的樣子，細細的飲，慢慢的品。

    酒入口中，舌頭與酒充分接觸，在口腔中暈開，再嚥下去。

    慢慢的回味著，辛辣過後卻是一股甘甜，胃裏的火卻暖暖的。

    酒過三巡，兩個人都有點上頭了。他醉醺醺的，問我明天怎麼選擇…

    是呀，我該怎麼選擇，細細回想我這些年……

    我從記事開始，就不知道我媽媽是誰，我媽媽在哪裏。每次我問他，他總是說：“你媽媽，是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人，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也是，我最愛的人……”

    每次，他都是這樣，說著說著，就出神的望著天。眼角總是一絲絲的淚光。

    一個瘸子，帶著一個孩子，一直在這個村子裏生活著……

    他叫王不留行，村裏人都叫他王瘸子。

    他是一個道士，在村裏靠給人治病驅邪，看看相，算算命這些。

    村裏人淳樸，他更是善良，不收錢，只要請他喝點酒，然後給點米，還有蔬菜就行。

    而我就是這樣，靠著今天這家送的肉，明天那家送的菜，一直長這麼大。

    而他也天天教我這些東西，他說，我們這種沒有正統師門傳承的人，是用方術，是方士。

    我們用的是道家五術，分別是山，醫，命，相，卜。

    從四歲開始學，到現在，已經14年了，可能因為我的天賦很好，我已經超過了他。他，總是天天吊着一句話：“老了，老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大多數孩子都會去鎮上讀書上學，而我不用，一是交不起學費。二，我爸，他有特別多的書，涉及各個方面。我每天基本上就是吃飯，修煉方術，看書，睡覺。

    可是，修煉方術已經很難了，還要學習書本知識。我實在是兼顧不了，所以，我只是有一些基本的常識，其餘的，我除了方術，就不會別的了。

    我想了這麼久，終於想明白了。他是我的父親，也是我的恩師，我不能讓他在過這樣的日子了。靠著村裏人的“施捨”“接濟”每天混混日子。

    我要出村！我要去外面奮鬥，我要把他帶到大城市裏去生活！

    我又倒了一杯酒，直接一口悶。就一個字：“辣！”

    我用力一拍桌子，道：“爸，我要出村，我要讓你過上好日子！”

    他笑了笑，喝了一口酒，趴在桌子上，斷斷續續的說著：“好……出村…加油，小兔崽子……”

    我站起身，對著他笑，搖晃著身子。道：“你…不行吧，嘿嘿……你喝不過我，哈哈…來，再來！喝…喝啊…”話罷，醉意上來了，我也趴著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