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十一章
少年發現不只是牙託,許多過去偶爾才露面的中隊長也都出現在採石場。本來他猜測他們只是一開始來巡視一下而已,結果他們居然就這麼跟著其他看守者和奴隸一起留在採石場裡面。
不管從哪種方面來說,他們對於康恩先生所採取的行動也太過重視了吧?
中隊長們或是低聲交談,或是慢步而行。
這也同樣使得看守者更賣力地執行自己的工作——督促奴隸,所以今天早上的哀號聲和咒罵聲比往昔多上不少。
正午的休息鐘聲一敲響,所有奴隸如釋重負一般,涌向裝載著硬麪包的馬車。
只有在這時候,看守者們纔會回到看守者們居住的大屋休息和吃飯,只留下少部份看守者留守在礦區。雖然今天看守者的部屬比起過去還要嚴實許多,但經過早上那把人壓得喘不過氣的氛圍之後,奴隸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在互相推擠的奴隸中,少年好不容易纔拿到一塊看起來好像被人採過的乾麪包,默默走向礦場的邊緣。
中午時間奴隸是不準離開工作的礦場的,所以少年也不能躲到廢礦場吃午餐。不過礦場外圍有些採礦作業閒置的區域,再加上烈日當中,那些比較壯、比較兇狠的奴隸也懶得到那些被豔陽直射的地方找其他奴隸的麻煩,所以整體上還算是可以享受一頓安靜的午餐。
照康恩的推算,他的腿還需要兩到三天的時間才能痊癒。
換句話說,最快的話兩天後他就能夠到離開這裏了,遠離這個什麼都沒有,只剩痛苦的採石場。
不論少年怎麼問,康恩對於他們的逃脫大計還是沒有透漏半點口風,但是從他一付遊刃有餘的態度來看,他對於這個問題似乎一點也不掛心。
少年沒辦法像他那麼有信心,但是對於採石場外面世界的期待卻已經徹底蓋過了他內心的忐忑不安。
他的嘴角不自禁的露出微笑。
外面有好吃的食物、舒適的衣服,不用擔心挨鞭子、不用喝骯髒的泥水、不用爲了一塊乾麪包提心吊膽、不用懼怕那些看守者。
而他,這個從來不知道自己從合而來、沒有屬於自己的名字的少年,甚至還可能是一個雷術魔法的天才。
那串閃耀的光芒從昨夜開始就沒有從他的腦海中消失,炫目不已,那就是力量,只屬於他的力量。
從康恩的話來判斷,外頭甚至還有學習魔法的學校,如果可以到那裏唸書,如果可以學習怎麼樣去使用這份力量,那他就可以保護一切。
少年抬起頭,看著這個貧瘠、悲慘的世界,還有躲在陰暗處,滿身髒污、骨瘦嶙峋的奴隸們。
他在這裏生活的這幾年當中,除了已死的洛亞以外,沒有人曾經正眼看過他一眼。
但他並不怪他們。
少年也曾經對於其他奴隸的痛苦視若無睹。
無數次,那麼長久的時間,任何良知和笑容都已經被磨滅殆盡,會有這種反應是理所當然的。
拯救別人之前,必須先拯救自己。
所以,等到他到了外面,等到他認真學習魔法以後,他會再次回到這裏。
他要拯救這些奴隸,他要破壞這個採礦場。
再等一下,再給我幾年的時間。
少年暗暗握拳,信誓旦旦地看著那些跟他一起身處在這些地獄的同伴們。
一陣遙遠但是相對明顯的聲響把少年從遙想中拉回來。
少年聽見有人朝自己走來。
“就是他?”
細弱遊絲的耳語,但在這種遠離眾人的地方,少年勉強算是能聽得見,而這點說話者恐怕並沒有注意到。
是牙託中隊長,從腳步聲聽起來,還有不少人跟在他身邊。
“是的,先生就是他,身材很矮,我認得出來,傍晚帶著一碗水。”
少年倒抽一口氣,後腦發麻。
被發現了,他一直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畢竟在那個晚餐前時間點,不論看守者或奴隸都擠在馬車附近,再加上天色昏暗,他始終認為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偷偷舀了一碗水藏到草叢裏。
不過沒關係,他們還必須憑藉着那碗水來給他安上嫌疑,換句話說他們壓根就沒有找到他跟康恩接觸的直接證據。
如果只有這項佐證那還好辦。
“那邊的小子!”
牙託身邊的一個看守者朝這裏喊來,旁邊沒有其他人,想當然爾是在喊少年。
“是是!”
少年誠惶誠恐地應聲,小跑步跑到牙託面前。
他輕輕一瞥,看見他身後除了整齊列隊的看守者之外,還有一個站在一邊躊躇扭動的奴隸,低著頭,始終不敢望向這裏。
少年依稀記得那是一個和他睡在同一個矮棚的奴隸,年紀比他稍長一些,然而即便如此,他卻跟少年一樣消瘦,因為如此,他也是其他相對壯碩的奴隸平常下手的物件。
少年能夠理解他通風報信的理由。
兩雙鞋子、一件衣服、幾碗肉湯,這樣的獎賞對於像他們這樣的奴隸,確實宛若奇蹟一般。
但是伴隨而來的後果,這個奴隸卻沒想到。
如果少年得以逃過這一劫,那這個奴隸就會被安上誤報的罪名,代替少年承受看守者們的怒火。而就算他如願獲得那些獎賞,他未來的日子也絕對不會好過。
少年心裏暗暗嘆息,而表面上則維持緊張而且不知所措的樣子。
“我們找到你跟佛爾赫德接觸的有力證據。”看守者說。
“佛爾赫德?”少年用慌張的口吻說。
“您是說我跟佛爾赫德人?”
“那我問你,你這幾天吃晚餐的時候,是不是都會帶著一碗水,獨自一個人到其他地方?”
“是的,但那是因為如果我留在矮棚。”
“你是不是都等到入夜以後纔回來?”
“對,這是因為......”
經過這幾句對話,少年真的驚慌起來。這個看守者根本不打算給他任何機會辯解。
他們一口咬定就是他、不,他們打算硬給他安上這個罪名。
那個看守者轉過身,直挺挺地面對牙託。
“中隊長。”
“嗯。”
牙託噴了噴鼻息,仔細盯著少年,神色平淡。
“等等,牙託大人。”
少年湊上前,心急地說。
“我去廢礦場吃麪包是因為如果留在矮棚吃,麪包會被人搶走,帶一碗水是因為......”牙託擺了擺手。
“我並沒有問你的理由。拉克爾,東西拿上來。”
“是!”
後排一個看守者應聲答道,他走上前,手上拿著一個黑色的麻袋,他俐落地解開麻袋的束口,攤在少年面前。
少年探頭,看見裡面的東西之後反射性地抽了一口氣。
“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對吧?”
牙託冷冷地說。
“不......我不!”
少年結結巴巴,背脊涼了起來。
“這是禿鷹的殘骨,小子。”
那個叫做拉克爾的看守者輕聲細語地說,不懷好意。
“這是我的部下昨天在廢礦場找到的,用火炙烤過的禿鷹的骨頭,雖然大多數都已經被清掉,但還是留著幾塊。”
牙託說,大步向前,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威嚴。
他的雙眼閃閃發亮,仔細地看著少年。
少年說不出話,只能任由嘴巴一開一合。
“現在,小子。把那個佛爾赫德的情報都說出來,你還可以全身而退,不只如此,你還能夠領到應該屬於你的獎賞。”
在牙託身後的奴隸急急忙忙跑上來,大聲對牙託說。
牙託翻了翻白眼,直起身子,拎起一隻碩大的手掌,毫不猶豫地朝那個奴隸的臉上甩去。
瘦弱的奴隸被這突如其來的大力用力擊中,高高飛起,然後跌落在地上,他滿嘴是血,眼神中盡是錯愕。
牙託回過身面對少年,靜靜地看著他。
“你意下如何,小朋友?”
少年看了那個奴隸一眼,頓時思緒清晰起來。
“我們還有很多方法讓你說出來,好的壞的都有,而我本人絕對不會吝嗇親自負責。你如果現在果決承認,那麼你還可以免去很多皮肉傷。”
“如果你還是不打算承認那也無妨。哦,對了,我們還有那幾根烤禿鷹的骨頭。你剛纔是不是承認自己去過廢礦場?那幾根骨頭也是在廢礦場找到的,你懂我的意思嗎?”
拉克爾似笑非笑。
“不曉得你還記不記得礦工擅自生火的該接受怎樣的懲處?”
少年顫抖起來。
奴隸擅自生火,視同叛亂罪。
雖然不至於死刑,但是也相差無幾。
多年以前,少年唯一的朋友洛亞,就曾經因為偷生火為染上重病的他取暖,而一肩扛起這項罪名,自願接受刑罰。
少年沒有見到行刑現場,但是當洛亞被送回來的時候,已經沒辦法再稱之為人了。
少年反咬下唇,用力地、像是要咬出血一般。
拉克爾並不知道這層過去,這只是他誤打誤撞不經意說出的威脅,但是卻深深刺痛著少年心中最深的陰影。
“怎麼樣?”
少年抬起頭,直視牙託冰冷的雙眼。
事已至此,不管再做怎樣的辯解,都絕對不可能全身而退。
剩下的路,只有一條。
“我......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