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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朔風

    看著上方那漸漸拉開的人群,領頭的朔風忽回頭道:“快些,不然這回圍獵機會又只能讓給神字殿的人佔盡了。”

    其中一人吃力的搖頭道:“我們凡字殿是爭不贏的,能趕回去喝口熱湯就不錯了。”

    他們這一批是入山一年的凡字殿新人,大多都還沒有築基,比秦小云的狀況強不了多少。

    秦小云根本已經沒有了說話的力氣,步履沉重地跟在幾人後面,漸漸有被拉下的趨勢,他根本不敢看向兩步寬的山路外,那是深深的懸崖絕壁,一失足定然沒命。

    從出生到如今,是頭一遭爬這等兇險之地,要不是有人伴同,怕早就停止不前了。

    他算是明白了,這登仙峰,光是多施加了法術的玄鐵重甲不說,爬在這般陡峭險峻的山路,心志渙散,定然不敢上前。

    對肉體、心志都起到了修煉,果然是極好的錘鍊之法,秦小云心中不由的想到。

    呼吸著愈加寒冷的山風,腳下打顫,手上已被山藤割出道道血痕,他只能不住地在心裏打氣,我一定要堅持下去,不可以讓師父他們失望,不可以讓師姐小看。

    “秦小云,加油呀!”朔風儘管一身修為被禁錮,但根基還在,時間一長,他的優勢就出來了,忽見停頓著又道:“你們看這登仙路和藍陽幽谷合在一起像什麼?”

    秦小云等人趁機倚靠在峭壁上,隨手抓住一跟藤蔓,大口喘息著。

    朔風待一個追上的弟子錯身而過後,這才湊過擠眉弄眼道:“這山峰就是陽泰,這幽谷就是陰泰,合在一起就是陰陽交泰,這腳下就叫陰陽道。”說著指了指下面。

    一行無不以詫異的目光看著朔風,待他快發毛了,才同聲大笑。

    秦小云常居鎮上,自然知曉這傢伙在說什麼,當即笑道:“我有點明白朔風師兄被罰到這山谷來的原因了。”

    一行這才知道朔風並非新人,都鬧著追問。

    “走了。”朔風大喝一聲,快步衝了上去。

    三個時辰後,透過一道隧洞後,秦小云和朔風總算到了半山。

    早前跟秦小云一行的幾人,早就拋下了他們,徑直衝前了,只有朔風一個人留下來陪他。

    此刻太陽已高掛中天,他們身外是滿天雲霞和萬丈深淵,凜冽的寒風一陣陣貼身刮來,衣袂拂舞,蒼翠粗大的山藤簌簌抖動。

    “我……我真的不行了,你先走吧。”秦小云上氣不接下氣地趴倒在地,一臉鐵青,嘴皮子發抖,兩腿已快失去了知覺。

    已跟秦小云拉下十多步的朔風,突然又轉了回來,他有氣脈可調息,氣脈悠長,此刻也是一身痠軟難當。

    “我跟你換玄鐵重甲,怎樣?”

    秦小云瞧著朔風俊秀的臉上蒼白一片,比他強不上多少,搖頭拒絕道:“這點苦都受不了,我不如明天就下山。”

    “別逞強了,下山時候更難,你這樣就是能上山頂,也下不去了。”朔風伸手就要替他換下。

    秦小云看他一臉真誠,不似作偽,心下感動莫名,卻是不想一再拖累他了,再想起大師兄的話:無論多艱難,一定要堅持下去。

    當下一口回絕道:“你先走,不用管我。”

    朔風見他一臉堅毅,作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回身加速,快步衝了上去,很快變成小黑點一個。

    秦小云默起坐息心訣,平緩呼吸,復又起身一步一步挪動,開始艱難的征程。

    半個時辰後,已經有神字殿弟子返回了。

    而秦小云距離登仙路之巔,還是遙不可及。

    現在他每走一步,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和全部的心力,渾身一陣痠麻,腳下像灌注了鉛一般,挪不動腳,而且顫抖得厲害,手腳都有些不聽使喚。

    身邊無所依靠,前路後路皆無止境,青山絕壁和如刃寒流也不住的鞭苔著他的神智。

    他已經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中。

    怎麼辦?再這樣下去,怕隨時會摔下山去,下場可想而知。

    脫掉法力加持的玄鐵重甲?

    這是一個天大的誘,左右搖擺之際,一陣重重的腳步聲傳來,又一個人下山了,擦身錯過之時,那人丟了一個似曾相識眼神給他。

    秦小云恍惚間從那眼神中讀到了很多東西,其中一種就叫憐憫,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涌上心頭,咬緊牙齦,連滾帶爬,又一步步向上挪動。

    不知過了多久,他意識中,身邊路過了很多人,也曾有人對他說過話,但他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一定要爬上去。

    狂風呼嘯,心在不甘地咆哮,手足已完全失去了知覺,即將陷入昏迷之時,一雙冰冷的手扶住了他,一股暖流涌入身體,待醒覺看來,卻是回程的朔風。

    “你不要命了?”

    秦小云斜躺在山道上,看著眼前這張焦急的臉,僵硬地笑了一笑,艱難吐出一句:“不要管我……你下山吧。”

    “我跟你換甲。”

    “我不換。”

    朔風上前一步,不管秦小云願不願意,順手脫掉加持在秦小云身上玄鐵重甲,卻被一雙倔強的眼神阻止了。

    兩人僵持片刻,朔風突然從衣襟裡摸出一個玉瓶,抖了抖,徑直往秦小云嘴裏強行塞了一粒丹藥進去,接著嘆息一聲,挪動腳步,蹣跚著下山行去。

    金烏西返,登仙路沐浴在暮色中。

    登仙路盡頭漸漸開闊的石階上,冒出了一個人頭,接著是半截身子。

    在日落前,憑藉神奇的藥力,秦小云眼前豁然開朗,入目天地壯麗而燦爛,時光瞬間好似都停止了。

    終於爬上了登仙路!他在心中大喊,欣喜若狂至難以形容。

    這是一個足有方圓半里的雲坪,一片片晚霞徐徐飄動其上,間中有幾棵蒼翠老鬆,一輪紅日彷彿就在西方山崖外懸掛。

    不知哪來的力氣,一陣連滾帶爬翻滾了上去。

    一股深深的疲累襲來,趴在滿是碧蘚的青巖上,再也不想動彈。

    而他眼前一花,出現一雙雲屐,緩緩抬頭一看,卻是山下見過的一個老道,正擺著一張臭臉盯著他看。

    “小傢伙,再遲到一刻,我就不等你了。”

    “前輩……”

    老道將一隻竹牌扔在他面前,淡然道:“你可以下山?”

    秦小云竭力伸手抓過近在咫尺的竹牌,渾身一陣顫抖,手不由哆嗦起來,讓他下山?再走上幾步怕也是無能為力,不禁茫然看向老道。

    “這纔剛開始,凡事要循序漸進,看在你受三道玄金符的分上,老夫破例送你一程,起!”

    只聽一聲乍喝,秦小云感覺自己就飛了起來,眼前霧濛濛一片,風聲急驟,漸漸失去了知覺。

    秦小云再度醒來,眼前昏黃一片,在穴內。

    “醒來啦,再不醒,朔風師兄我就要喊人了。”

    朔風爽朗的笑聲和臉龐一起出現,秦小云動了動,一身痠痛難當,勉力爬了起來,倚壁木然而坐,久久不說話。

    “怎麼了,你可是睡了一天一夜。”

    秦小云舉起血痂遍佈的雙手看了看,突然道:“朔風師兄,你為什麼要修道?”

    原本悶著一張苦瓜臉的朔風,頓時來了興致,在穴內來回走了走,比手劃腳地列舉道:“當然是長生,有了無盡的生命,可以做好多事,上天下地,吃所有好吃的,玩所有好玩的……”

    秦小云一臉微笑地看著他,朔風忽長嘆一聲,有些蒼白的面上露出一絲苦笑,自嘲道:“當年我流落街頭,跟人混吃騙喝,偶然撞上一個老道,說是供我吃,供我睡,這樣我就給他騙上山了。”

    “那你後悔嗎?”

    “後悔?光是又熱又燥的丹房就熬了十多年,悶是悶了點,但很充實,覺得人活著有很多要做的事,比山下飽一頓飢一頓簡直不要好太多。”

    秦小云苦笑著,認真道:“我小時候就想掙好多錢,讓我母親好過一點。”

    “掙錢?”朔風張大了嘴,笑笑,歪頭想了好一會兒,忽高聲嚷道:“我知道了,我要作比師父更了不起煉丹大師,一代丹道宗師,哈哈哈。”

    朔風說著,不禁高興起來,從榻上跳到洞口,又跳了回來,那勁頭跟一個如獲至寶的小孩子一般。

    “那你呢,跟你那個大名鼎鼎的師父一樣作個人人嚮往的劍仙高手?”

    “我?”秦小云自問了一聲,各樣的念頭紛至沓來,卻是茫然一片。

    “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只能好好修行,只盼能留在凌雲仙府。”

    朔風上前抓住他雙肩,信誓旦旦道:“相信我,你一定能行的,朔風師兄等著和你一起御劍九天呢,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秦小云看著那雙真摯的眼睛,感動地點了點頭,忍不住道:“朔風師兄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朔風退了回去,坐回到自己床上,看了秦小云半晌,低頭說道:“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和你一見投緣吧。其實,我跟你是同命人……”

    “同命人?”

    “當年我入藍陽幽谷只抱著能夠有得吃就行了,心裏一丁點沒想成什麼仙,五年過去了,卻一事無成,待要被趕出山的時候,我才幡然醒悟過來,苦苦哀求下,當初帶我上山的老道跟藍陽幽谷主事求情,我纔多留了三年……”

    秦小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穴內突然沉寂了下來。

    “我的丹藥怎樣?”朔風神秘兮兮道。

    “你的丹藥?”秦小云一愣,登時醒悟過來,道:“多虧了你那丹藥,不然我根本爬不到山頂。”

    “那可是朔風師兄我親手煉的神丹,有著壯陽、辟穀、生精之效,師父都誇我別出心裁呢,有創意。”朔風咧嘴一樂,得意洋洋道。

    “金槍……不倒丹?”秦小云反覆唸叨,看著朔風的眼神有些異樣起來。

    “壯陽,煉純陽之體,此陽非彼陽也,嘿嘿嘿。”朔風一本正經道。

    “朔風師兄,你以前是幹什麼的?”秦小云狐疑道。

    “噓!”

    朔風往外瞧過一眼,鬼祟著湊近道:“師兄上山前,常年跟一個跑江湖的郎中賣點大力丸、金槍之類的藥丸,討生活嘛。”

    秦小云拋了一個瞭然的神情,笑道:“朔風師兄如今拜在神丹峰門下,也算是入了本行,哈哈。”

    兩人再打量彼此,目光頓然有了幾分不同。

    “哦,差點忘了。”朔風忽然想到了什麼,取過床尾的食盒,從中端過一隻盤子,內竟有一條醬紅色的肉排。

    “這可是師兄昨天拼命搶來的。”

    “謝謝師兄……”秦小云眼紅紅地接過,小心嗅了一口,道:“好香,可惜是涼的。”

    “涼的?好辦。”朔風身上摸索一陣,捏了一張黃色紙符出來,貼在肉排上,將碟子擱在石榻上,手指比畫兩下。

    “呼哧!”一道尺高的赤紅火焰燃起,轉眼香噴噴肉汁聲和油香味兒傳了出來。

    半晌,火焰漸漸熄滅,朔風湊過一看,撓頭尷尬道:“好像焦了。”

    秦小云取過箸子往碟裡拔了一拔,一灘炭灰散了開來。

    兩人皆是一窒,良久,開懷大笑了出來。

    “沒事,下回師弟一定自己努力。”

    “你好好休息,明兒你可要量力而行。”

    “知道了,朔風師兄。”

    “還有……”

    原本躺下的朔風又坐了起來,衝秦小云作了個鬼臉,笑道:“不要老哭喪著一張臉,會影響師兄好心情的。”

    “……”

    秦小云愕然無語,旋即摸頭大笑不止。

    “做人要樂觀向上,一切向前看,師兄當年也是這麼過來的。”朔風見秦小雨一副孺子可教也,頓時興致勃發,嘮嘮叨叨個沒完。

    秦小云就在朔風的紛擾中,開始了這日的晚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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