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春夏秋冬草葉落
薛芊芊怔了怔,原來她的外公並不是她以為那般不堪的人,他緊咬著那點股權對嚴瑾步步緊逼,原來只是因為憋著一口氣。她覺得,這東西本來就是彭老的,既然他信得過自己,將東西交給她,她也的確不應該違背老人的遺願:“好,我答應你!”
“嚴家的沒有一個是好人,全是忘恩負義的東西。”彭老聲音恨然,顯然將姓嚴的恨到了骨子裏。
薛芊芊默然聽著,沒有一點反駁的意思。雖然她仍然相信嚴瑾,她相信嚴瑾是不一樣的,但她也知道,不能在老人面前說這個,畢竟他已經不久於人世,再去反對他也於事無補。
於是薛芊芊沉默。
正巧聽見所有的嚴瑾緊抿著薄唇,斂下眸中暗涌的情緒。
薛芊芊走出醫院,薛母仍留在病房陪著彭老。
正打算離開醫院的時候,抬頭就看見了站在那面色複雜的嚴瑾。
薛芊芊一下子停在了原地。
見薛芊芊沒有朝她過來的意思,嚴瑾幾不可見得皺眉,然後走了過去。
“你怎麼會來醫院?”
聽見嚴瑾這句問話,薛芊芊忍不住心中慌亂,眼神閃爍:“我……有朋友生病了,我過來看看他。”
薛芊芊下意識地不想嚴瑾知道她跟彭老的關係。
嚴瑾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可察覺得苦笑:“是嗎?原來你在A市還有朋友……”
薛芊芊垂下了頭,聲音小的就跟聽不見似的:“嗯,是啊。”她有意引開話題:“你怎麼來醫院了?”
嚴瑾頓時一臉複雜,像是試探一般輕輕開口:“彭老病了,作為集團的大股東,我有義務來探望一下。”
薛芊芊沒想到繞來繞去,就把自己繞了進去,頓時更加慌了,眼光閃躲,就怕被眼前的人看出什麼不對勁來。但這樣子看在嚴瑾眼中,卻讓他更不是滋味。
“走吧,帶你回家。”
聽到家這個詞,薛芊芊明顯一陣恍惚,然後反應過來嚴瑾說了什麼,忍不住詫異:“你不去看望彭老了嗎?”
嚴瑾眯了眯眼:“先把你送回去,走吧。”說完牽著薛芊芊的手,往醫院地下車庫去。
薛芊芊任由他牽著走,心中卻泛着酸意,好不容易纔走到一起,卻又牽扯上了上一輩的恩怨,這讓她怎麼告訴他?她甚至連說出口的勇氣都沒有。就這樣吧,能拖一會是一會,她真的捨不得,捨不得失去他。
停車場很安靜,進去的時候正有一夥人從嚴瑾和薛芊芊面前經過,穿著冬裝立領大衣,幾乎遮住了整張臉,低著頭行色匆匆地離開。
薛芊芊好奇看了兩眼,然後跟著嚴瑾坐進了車子裡。
車子上路,暖氣一開,就立馬不是那麼冷了。
被暖融融的氣息包圍,原本突遇嚴瑾的緊張也似乎淡去了不少,薛芊芊看著外面飛逝的城市街景,一時無言。
半晌,她道:“你不問我,為什麼突然去國外嗎?”
嚴瑾身子不可察覺的僵硬了一瞬,才淡淡道:“你不是說你是去辦事的嗎?”
是啊,這是她的藉口,其實只是爲了躲著嚴瑾而已。
“是啊。”薛芊芊似乎是嘆息一般的聲音,帶著恍然。
“嚴瑾……”薛芊芊垂下眼瞼,情緒低落,卻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最終因為一些原因走不到一起,你會不會把我忘了?”
嚴瑾眼中閃過沉痛的情緒,眸中一片漆黑:“因為什麼?”
薛芊芊愣了很久,才明白嚴瑾在問,他們因為什麼會走不到一起。
薛芊芊沒有回答,她聽見嚴瑾壓抑得低聲咆哮:“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跟你在一起,哪怕是鬼怪神佛,就算有,我也會殺盡所有……”
薛芊芊驚愕轉頭,就看見嚴瑾幾乎赤紅著一雙眼,彷彿入了魔障,車子更是駛得風馳電掣。
“嚴瑾!”薛芊芊忍不住驚叫:“你開慢一點!”
嚴瑾這才發現自己失態了,緊繃着一張臉,皺眉不語,車子卻仍舊速度不減。
薛芊芊的手機毫無預兆得響起,一看居然是母親,薛芊芊壓下心頭恐慌,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薛母緊張的叫喊:“芊芊,你現在在哪裏?跟誰在一起?”
薛芊芊心中越發不安,嚴瑾速度不減,在公路上反覆超車,好幾次險些撞到別人。
眼看前面是紅燈的十字路口,嚴瑾竟然還不減速,直接朝前方橫向駕駛的車子衝過去,薛芊芊驚聲尖叫:“嚴瑾!”
好在即將撞到的時候,橫向的車子猛一個剎車停住,車子擦著人家的車頭衝了過去,無視紅燈。
電話裡是母親焦急的聲音:“芊芊你是不是跟嚴瑾在一起?”沒等薛芊芊迴應,薛母急到快哭出來的聲音就傳入耳中:“芊芊,嚴瑾的車有問題,你趕緊離開那輛車子,不能上車!”
已經來不及了。
薛芊芊深吸一口氣,結束通話了電話,恐怕嚴瑾已經意識到了這點,她幾乎不敢開口打擾嚴瑾,就怕嚴瑾分神之下出了意外。
嚴瑾臉色緊繃,車子已經闖過了好幾個路口了,還有幾個是紅燈。
無數次擦著路上的車子飛馳。
停不下來,根本停不下來!
看方向,嚴瑾爲了避開更多危險,是在朝車流量少的地方開。
薛芊芊心中焦急,怎麼辦?怎麼辦?嚴瑾的車子怎麼突然出了問題,剎車失靈?她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剛進地下車庫時遇上那幾個鬼鬼祟祟的黑衣人,心頭猛然一沉。
來不及想是怎麼回事,就見右邊路口迎面駛過來的運貨車高聲打著喇叭,雖然已經踩了剎車,速度減慢,但因為滿車的貨物慣性使然,根本無法及時剎住,眼看就要撞上副駕駛的薛芊芊。
嚴瑾心下一橫,方向盤猛打,將原本朝向前的車子硬生生調轉了車頭。
在薛芊芊恐懼的眼神中,嚴瑾撲向薛芊芊,死死將她護住。
只聽兩車相撞的一聲巨響,在無數人驚恐的眼神中,轎車跟載貨卡車相撞在了一起。
薛芊芊只看見貨車直接撞了上來,眼前一片血色,嚴瑾護著自己生死不知,而她自己也昏迷了過去。
薛芊芊醒過來的時候,周圍的人正在給她做急救,周圍圍著一圈醫護人員,然後她便意識到是在醫院,隨後又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薛芊芊頭疼的厲害。
薛母注意到薛芊芊醒過來了:“芊芊,有沒有怎麼樣?哪裏不舒服?”
薛芊芊愣了半秒,意識到腦海裏最後的記憶是昏迷前的車禍,她一雙眼睛猛然睜大:“嚴瑾,嚴瑾怎麼樣了?”
薛母一呆,瞥開了眼去,支支吾吾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看見母親這副模樣,薛芊芊恨然咬了咬牙,掙扎著往床下爬。
薛母趕緊按住她:“芊芊,嚴瑾活不成了,他傷得特別嚴重,現在還沒脫離危險期。”
薛芊芊一把推開薛母,赤著腳下床往病房外跑,拽住一個路過的醫生就跟問:“嚴瑾,嚴瑾在哪?”
被拽住的醫生被薛芊芊瘋狂的樣子嚇到,趕緊遠離她,離開前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受刺激過度的瘋子。
薛芊芊就被出來的薛母拽住。
可是她力氣大的出奇,一下子就甩開了薛母,四下觀望,無視那些異樣的眼神,急匆匆跑開了。
“芊芊……你回來,把鞋子穿上。”薛母想喊住薛芊芊,可是根本沒用。
最後,薛母終於在醫護人員堵截薛芊芊的情況下將人追到。
薛芊芊被幾個力氣大的護士拽著,她大吼:“放開我!我要去找嚴瑾!”她顫抖著,渾身發抖:“嚴瑾在哪?告訴我。”她哭著:“求求你們告訴我,他怎麼了?他在哪?”
薛母生怕薛芊芊再受什麼刺激,強忍著眼中的溼意,柔聲勸她:“芊芊,你先去把鞋穿上好不好?”
薛芊芊低頭,這才發現自己是光著腳出來的,卻被她很快無視。她上前抓住薛母的胳膊,將薛母抓得生痛:“嚴瑾,嚴瑾在哪?”神似瘋癲,狀若瘋魔。
薛母繼續勸她:“你把鞋穿上,我帶你去好不好?”
薛芊芊懷疑的看著她,眼神冷漠。
薛母忍不住心中刺痛,她的女兒竟然用這樣陌生的眼神看她,卻還是壓下一陣陣的難受,又將問題再耐心問了一遍。
薛芊芊沉默,卻終於不再哭鬧,像是木偶人一樣被母親牽回病房。
等到鞋子穿上後,薛芊芊又問了一遍:“嚴瑾在哪?”
薛母深吸一口氣,也知道逃不過,不看到嚴瑾的情況,女兒恐怕不會甘心。
薛芊芊終於見到了嚴瑾,隔著一層玻璃牆,嚴瑾躺在那,戴著氧氣面罩,生死不知。
一瞬間,薛芊芊的臉上就滿是淚水。
記憶裡那個溫柔對她的男人,突然就倒下了,替她承受了一切傷害,自己卻陷在生死的邊緣。
“薛芊芊,你怎麼不去死?”薛芊芊抬頭就看到一個女人指著她的鼻子罵:“你這個妖孽,你這個禍害!憑什麼讓我兒子替你去死?”
平時家養良好的女人,一看到薛芊芊,就怒髮衝冠,什麼詞難聽加到薛芊芊身上,眼神更是恨不得咬掉薛芊芊一塊肉。
薛芊芊低著頭一言不發,任由她罵著。
“你這女人有沒有良心?憑什麼我兒子活生生躺在那生死不知,你卻還可以活蹦亂跳的?如果我兒子有個三長兩短,你拿什麼賠我兒子?你就應該去死,你應該去死!”那女人咬牙切齒,指著薛芊芊的鼻子大罵。
“嚴瑾不會有事,如果他出事,我就去陪他,他去哪,我就去哪。”
聽到薛芊芊淡淡的聲音,女人一愣,隨即憤怒:“我兒子纔不會出事,你給我滾!”
薛芊芊看了昏迷不醒的嚴瑾一眼:“我過幾日再來。”
“滾!”
日子一天天過去,薛芊芊幾乎天天都去守著嚴瑾,幾日後嚴瑾終於度過了危險期,嚴瑾的母親從一開始見面就罵薛芊芊,到後來懶得理睬,再到後面的視若無睹,可是嚴瑾卻一直沒有醒。
一個月後,薛芊芊的傷好全了,嚴瑾也還是沒有醒。
之後,彭老逝去。
參加完彭老的葬禮,薛芊芊照舊來守著嚴瑾。
嚴瑾的母親已經對薛芊芊一天天來守著嚴瑾見怪不怪了,但仍然沒什麼好臉色,只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又過了幾個月,醫生說,嚴瑾大概是不會醒過來了,薛芊芊聽了後,沒什麼表情,可仍舊是天天等著。
嚴家的親戚從一開始來得勤快,到後面幾個月都不見得有人來一次,只有薛芊芊幾乎天天過來,給嚴瑾翻身,清洗,做推拿,精心照顧著。連嚴瑾的母親都終於心中動容,在幾乎所有人都說嚴瑾不會再醒過來的時候,薛芊芊還一直在堅信,堅持嚴瑾一定會有一天醒過來。在所有人絕望的時候,一遍遍的說,嚴瑾會醒來。
嚴宇集團人事呼叫極大,一開始陷入總裁昏迷的惶恐也漸漸平息。表面上仍舊是嚴家在掌控集團,可是誰都知道,如今最大的控股人,一直守在醫院,根本無心集團事務。
看似平靜之下,暗潮洶涌。
嚴瑾一直處於昏迷狀態,而薛芊芊一年一年在等,卻一年一年老去。
春夏秋冬,草繁葉落,一年又一年……
嚴瑾再沒有醒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