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刀
神經刀
他好像就是為手術室而生的。看到許峰在手術燈下輕巧地揮動雙手,我彷彿窺見了天使的雙翼。他用手術刀切開病人的胸腔,避開其他組織,清理,比對,植入人造瓣膜……所有動作都完成得那麼漂亮。等到一切結束的時候,手術室裡的所有人都像剛參觀完一場完美的表演。有時,就連作為老同學的我也會覺得,許峰是不是真的有魔法。
從第一例心臟手術到現在,許峰從未失敗過。在手術室裡,他頭腦冷靜得幾乎令人畏懼。有一次,因為麻醉師的失誤,病人在手術過程中突然醒來,所有醫生都嚇呆了。那個病人像野獸一樣在手術室裡嘶吼,胸部剛剛切好的創口像可怕的峽谷一樣逐漸裂開。他的一隻手還揪住了許峰的衣角,但許峰卻毫不在意地繼續揮動著手術刀,嘴邊還輕輕地哼著歌謠。那次手術過後,許峰幾乎贏得了一切。但醫院裏的其他醫生也開始害怕他。私底下,大家都說許峰有些不正常。
作為老同學,我對他的瞭解當然更多,但時間越久,我越覺得許峰有些陌生,還有件事情一直令我耿耿於懷。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每當從手術室出來,許峰總會在走廊拐角的地方回頭看我一眼。那種眼神非常冷漠,卻帶著些許笑意。是在用自己的成功來嘲笑我嗎?面對這種挑釁的眼神,我只能抑鬱忍耐。
有一天,院長召集各大主治醫師開會。
“明天,我們醫院會迎來一位很重要的病人,他叫張廣林,今年四十二歲,是國內有名的地產大亨。”院長說道。
“他得了什麼病?”有人問道。
“心臟病。”院長說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許峰身上。
以往,不管是什麼樣的病人,許峰一直是來者不拒,但此時,他臉上的神情卻顯得有些沉重。
“許峰,心臟移植手術,我們醫院只有你有過成功經歷,這次不會有問題吧?”院長一下把壓力推到了許峰身上。
許峰沉默了幾秒,然後說道:“我需要病人的全面資料。”
會議結束後,大家相繼離去。我覺得許峰的神色有些奇怪,便悄悄跟了上去。時間已經是晚上六點,除了住院部和值班的醫生,醫院裏也漸漸冷清下來。我跟著許峰從會議室一直沿著樓梯往上走,心裏納悶,他為什麼不直接坐電梯?
我發現許峰正往手術室走去,這個時候手術室裡應該什麼都沒有,他要去那裏幹什麼?許峰推開手術室的門走了進去,手術室裡的燈亮了。我悄悄走到門口,往裏面一瞧,竟看見許峰拿著一把手術刀在空空的病床上來回揮舞著。他輕快舒緩地挪動著手術刀,臉上的表情非常認真,就好像病床上真的躺著一個病人。難道,他就是用這種方法來演練真實的手術情況?想到這兒,我只覺得渾身戰慄。
許峰走出手術室已經是晚上七點半。我小心翼翼地躲在另一間房門裏窺視著他的背影。
忽然,許峰又在拐角的地方停下,然後猛地轉過身子向我看來。我嚇得四肢僵硬,那種似笑非笑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慄。難道他一早就發現我在跟著他?
讓我不解的是,許峰接下來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轉頭離開了。
第二天,張廣林被送進了醫院。那天下午,當我經過張廣林的病房時,忽然聽到一陣吱吱嘎嘎的響聲。走過去一看,一個身著白袍的人正站在門口,他的手裏竟然握著一把明晃晃的手術刀,在牆上來回划動。
等到那人轉過頭來,我才認出他是許峰。沒等他看見,我飛快地跑進了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洗臉,剛一抬頭,卻猛地看見鏡子裡,一雙眼睛正死死盯著我。
“許峰。”我回過身去,撐在洗漱臺上的手不停地抖著。
他衝我笑了笑,忽然從背後掏出手術刀。我嚇了一跳,但接著,許峰只是把手術刀放到水槽裡清洗起來。
我站在旁邊,看著他怪異的舉動卻不敢挪動一下身體。他沉默著把手術刀裝進衣兜裡,然後慢慢走出了洗手間。
我迅速地回到家裏。洗過澡,坐在沙發上喝完一瓶啤酒,正覺得稍微放鬆了些許。忽然,屋裏的電話響了起來,我順手拿起電話。
“喂,我是許峰。”
“你……這麼晚了,你有什麼事嗎?”我顫顫巍巍地說道。
“你在喝酒嗎?”
許峰說完,我感覺從手指涼到了後背:“你,你怎麼知道?”
“我隨便猜的。”許峰繼續說道,“我也睡不著,一起喝點酒吧。”
“這麼晚了。”我想借故推辭。
“沒關係,我就在你家樓下。”
我頓時驚愕得不知該說什麼。
“我現在就上來。”說完,許峰便結束通話了電話。
2、吐真言
許峰進屋坐下後,開始一個勁地喝酒。我把冰箱裏的啤酒都拿出來,希望他喝夠以後早點離去。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奇怪?”真是糟糕,喝得醉醺醺的人一旦開始說話,便意味著沒完沒了。
“你指哪方面?”我說道。也許,我能借此瞭解一下這個傢伙。
“你和醫院裏的所有人一樣,都覺得我是個只會切開病人身體的怪物,對嗎?”
“也許吧。”我點上一支菸,“我只覺得你越來越孤僻了。”
“不。”許峰劇烈地搖晃著腦袋,“其實,我一直都在掙扎。”
“掙扎什麼?”
“記得我們剛從醫學院畢業那段時間嗎?”
“嗯。”時間過得太久,其實我已經差不多都忘了。
“那時候,我不像現在這樣是一個人,我有個很不錯的女朋友。”
說起來,許峰當時的確跟一個女孩兒在交往,但沒到一年,那個女孩兒好像就去了外地。
“那個女孩兒走了以後,你們還有聯繫嗎?”我忽然想到,許峰的轉變大概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聯絡什麼,親眼看到她和別的男人相擁著走出賓館,叫我還怎麼聯絡?”許峰接著喝酒。
“你不是說她去了外地嗎?”
“我們都已經訂婚了,她不是去外地,而是跟一個有錢的人跑了。你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嗎?”許峰靠近我說道。
“誰?”
“就是那個住進我們醫院的地產大亨,張廣林。”許峰臉上的笑容詭異而扭曲,“他一定想不到,如今自己的生死就掌握在我的手裏。”
“你……你不是想借機報復吧?”我緊張地問道。
“所以說,我在掙扎啊,一面是心上人被搶走的怨恨,一面是醫生的職業道德。”許峰頓了頓,然後望著我說,“你說說,我該怎麼辦呢?”
“當然是盡心盡力治好病人。”我說道。
接著,他只是低頭喝酒,不再說話。
“許峰,我想問你,每次手術過後,你為什麼總在走道拐角的地方看我?”我終於開口問道。
“你想聽真話?”他笑著說道。
“當然。”
“因為你沒用啊。”說話間,許峰大聲笑了起來,“我覺得你既可憐又可笑。”
果然是在嘲笑我。我一邊抽菸,一邊默默攥緊了拳頭。
“張廣林的事情你不要告訴別人,知道嗎?”出門的時候,許峰已經有些站立不穩了。
“你放心吧。”我冷漠地說道。
看著他消失在電梯裡的身影,一個計劃在我心裏逐漸萌生。
3、利培酮
利培酮是新一代的抗精神病藥,但其副作用也是極為強烈。普通人服用,多半會引起神經錯亂或運動功能抑制。
我發誓要讓許峰為昨晚的話付出代價。許峰每天都有衝咖啡喝的習慣,我計算好利培酮的用量,加入到許峰辦公室的咖啡罐裡,讓它一點一點在許峰身上發揮作用。
等到張廣林做手術的當天,我再加大藥量,到時,許峰必定會在手術室崩潰。許峰和張廣林之間本身就有一段恩怨,要是出了什麼意外,我就把這個訊息抖出來,到時,莫說是醫生的前途被毀,被指控成為殺人犯都有可能。
張廣林的手術被安排在半個月之後。期間,許峰依舊每天喝著辦公室裏的罐裝咖啡,從未有過任何疑慮。終於,藥效開始發揮了。
每次做完手術,許峰便顯得異常疲憊。他有時甚至要靠用手扶著牆壁才能離開,可即使如此,他做的手術依然完美無缺。最令我恐懼的是,不管自己的情況有多糟糕,每當許峰離開手術室後,依然會回頭衝我露出詭異的笑臉。
手術當天,許峰在走進手術室之前對我說:“我想好了,你說得沒錯,醫生就應該全心全力治好病人。”
手術開始了,許峰拿起手術刀,在張廣林的胸骨上剖開切口。接著,他切開張廣林的心包、割斷肺動脈和主動脈、剖出左右心房以及心耳……很快,張廣林的心臟便在許峰手中慢慢肢解。另一位醫生從鹽水裏拿出存放的供心,正要交到許峰手上。
這時,許峰忽然往後退去。看看時間,藥效差不多該發作了。手術室裡的醫生都是一臉錯愕。忽然,隨著啪的一聲巨響,手術室裡的燈光熄滅了。當四周陷入一片黑暗的時候,醫生們都驚恐不已。我也有些納悶,醫院的供電都是很有保障的,怎麼會允許手術室的燈滅掉呢?
就在大家即將陷入混亂的時候,忽然有人喊道:“別急,許醫生不是還在這裏嗎?”一瞬間,手術室恢復了安靜,所有人都把希望又寄託在了許峰身上。
“鑷子、剪刀、縫合針……”許峰的聲音鎮定自若。雖然四周一片漆黑,但護士長還是按許峰的要求,摸索著把器械一件件遞到他手裏。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這種情況下,許峰還能順利完成心臟移植手術嗎?莫非那些利培酮對他根本無效?
“好了,完成了。”
許峰的聲音傳來後,手術室裡,有些醫生甚至忍不住哭了起來。而我卻絕望得差點跌倒。
“噠”的一聲,手術室裡的備用照明亮了起來。幾乎在視線恢復的同時,手術室裡傳來護士長悽慘的尖叫聲。看到手術檯上的情況,所有人都拼命地往外跑去。手術檯上的情景或許是我見過最為恐怖的畫面。
張廣林的胸膛裡空空如也,只有斷裂的動脈在不停地噴涌著鮮血。他的左側頭顱被整齊地切開一個巨大的裂口,那顆用來移植的供心被塞進了他的腦子裏,周圍還用縫合線仔仔細細地縫在了頭皮上。黑色的血液混著腦漿不停地從腦部的裂口中翻涌而出……
許峰的臉上已經濺滿血水,他拿著手術刀,笑著一步一步往門外走去。站在拐角的地方,他又一次回過頭來。在他扭曲的臉上,我彷彿看到他在說:“我早就知道了。”
事情實在出乎我的意料,但終究,許峰不可能再做醫生了。
回到家裏,我舒舒服服洗了個澡。剛一出來,忽然聽到有人敲門。
“誰呀,這麼晚了。”我推開門,看見幾個警察出現在眼前,其中一個竟快速將我的手銬住。
“你們這是?”我大為不解,向許峰咖啡裡下藥的事情,別人不可能知道啊。
“許峰,我們懷疑你涉嫌謀殺張廣林,請你跟我們走一趟。”一名警官義正言辭地說道。
“涉嫌謀殺?等等……你們叫我……許峰?”
我渾身僵硬,回頭的時候,正好瞥見客廳裡那把冰冷的手術刀。許峰的身影又一次出現在我腦中……
他默默從手術室裡出來,耳邊全是病人家屬的讚歎和感謝。拐角的地方有一面鏡子,他回過頭往鏡子裡看去,只覺得裡面的那個人既可憐又可笑。
4、人性惡
“精神分裂?”警官大聲對心理醫生說道,“那不就不能送他去監獄了?”他看上去有些喪氣。
“對,透過催眠,我發現,在他看到未婚妻和張廣林從賓館出來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出現這種情況了,他把自己的怨恨和懦弱想象成了另一個人,也就是那個弄出意外,被醫院開除,然後自殺的麻醉師,也是他的同學。”
“真是不可思議,假設他身體裡有兩個人,那我倒想問問,想要殺死張廣林的究竟是許峰自己還是他精神分裂的‘另一個人’?”
心理醫生笑了笑,說:“都想。”
“什麼?”
“先說說那個不存在的麻醉師吧,他所有的行為意志其實都受許峰的潛意識控制。雖然他說是想讓許峰身敗名裂,但其實根本目的就是要殺掉張廣林,而許峰自己也是一樣,只不過比起那個‘麻醉師’,他還殘留著一名職業醫生的道德,覺得自己應該治好病人,所以會有一些表面上的徘徊。但你們警方羅列的證據中,已經指出了他想要殺人的痕跡。”
警官思索了一會兒,恍然大悟地說道:“手術室裡的照明系統?”
“對,按照許峰自己的想法,他想把所有的事情歸結為意外事件,所以在手術室的電源上裡動了手腳,這些情況結合‘麻醉師’的利培酮之後,纔會出現手術室裡的慘劇。”
“真是可怕的人格啊。今天早上,我們又在許峰的冰箱裏找到了他那位失蹤多年的未婚妻。”警官說完,心理醫生默默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