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赤羽輕輕安撫著懷裏悲傷的少女，少女的懷抱很暖，像哥哥驍羽一樣。

    當年，當年的自己不也是如此嗎？

    夜赤羽十二歲之前，一直覺得自己的父親是個平庸，且沒有本事的男人。至於母親，她曾一遍又一遍地追問父親，父親卻只是沉默，一點也不肯告訴她。街坊中有長舌的婦人，她們都說是父親沒有本事，所以母親才跑了，所她纔沒有母親。夜赤羽憎恨自己的父親，卻沒有任何辦法。哦，對了，她還有一個欺負她的哥哥，夜驍羽就是個頑皮的淘小子，從來不懂得寵溺妹妹。沒有母親的孩子，大抵不懂得如何去溫柔。所以那時的夜赤羽，還是個悶頭悶腦的小氣包。

    直到，直到她十二歲那年傍晚，她埋著頭惡狠狠地寫著字，無良的夜驍羽在一旁捏著竹條逗蟈蟈，她寫一個錯字，就要實實地挨一板子。夜赤羽提著毛筆，不知如何去寫夜字。提著草魚的夜南朝，也就是她的父親，歡歡喜喜地打發她去買酒，說隔壁的朱舉人要來家裏吃飯，這樣的有錢人，父親是樂於去巴結的。夜赤羽，捏著碎銀子，開心極了，不剛寫字，打酒剩下的錢還可以買一串糖葫蘆。不想她剛進酒鋪，六月的錦官城，說下雨就下雨，那是夜赤羽生命中最長的一場雨。夜赤羽從悠閒等到惶恐，她懼怕夜南朝的棍子。於是她冒雨向家裏衝去，灌滿了水的石板街像一個垃圾場，夜赤羽小心地避開水裏的穢物，卻突然發現，水不知何時變紅了。

    一道閃電劃亮天空，夜赤羽，真真切切看明白了，血，是血，再往前，是一具瞪著死魚一樣眼睛的屍體，倒在她家的牆根上，直直地盯著她，她家的白牆，早己潑上了血色，妖豔如開到極致的花朵。

    “啊！”夜赤羽嚇的快瘋了，雷聲轟隆，如厲鬼咆哮。她慌不擇路，衝進了家裏的院子。

    父親站在院子裡面，背上揹着昏迷的哥哥，手中一把極亮的劍，寒芒攝人，父親聽到了她的驚叫，一劍劈死一個向她襲開的刺客。

    “跑！”父親喊啞了嗓子。她如同接到了命令的獵犬，扭頭就跑。跑，快跑，她一邊哭一邊跑，不知道自己要去那裏，雨夜的城中分外死寂。好雨催眠，其他的人家都早早睡下了，迴應夜赤羽的，只有一扇扇深閉的門，她不知道她跑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最後昏倒在了街頭。

    再後來，爹爹沒有了蹤跡，一個自稱叔父的府尹，把她和痴傻的哥哥收養了，父親留下來的，只剩下一把劍，叔父說，這劍叫江湖夜雨，是夜家世代相傳的寶物。夜赤羽央叔父為自己尋了一位師父，苦練劍術，她要成為捕快，她要知道真相，她要找到父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要手刃仇敵。

    與安相的相識，是在她第一次失手的時候，她手上中了兇犯的暗器，握不住劍。歷史彷彿再一次重演了，她依舊是那個狼狽奔逃的小姑娘，後面追著噬血的刺客。

    雪，下得好大好大，看似輕飄飄的沒有重量，實則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爲了躲避追殺，摔進了相府的後花園。安相正在讀書，陡然看到一個與女兒年齡相若的女孩子渾身是血地撞進來，不由心疼。夜赤羽則惡狠狠地盯著他，如同一頭被逼上末路的小狼。

    “孩子，別怕。”溫暖的燭火緩緩搖動，一身乾淨的衣服的大人看上去親切溫和，相國大人輕輕喚她，還遞過去一塊栗子糕。

    夜赤羽傻了眼，比逃命時還要慌亂，這輩子都不曾有人如此待她，她受慣了醜惡，接觸到善意反而不知所措。

    “過來吧，孩子。”夜赤羽著了魔一般，試探著走了過去，確定沒有危險之後，搶過糕點就開始狼吞虎嚥，她需要補充體能，吃飽了纔有氣力繼續逃命。

    相爺命人搬來一把軟椅，“孩子，坐一會兒，再吃點東西，我是主父國的相國，有我在，沒人能傷害你。”

    夜赤羽累極了，倒在了軟椅上，溫暖，安定，多少年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夜赤羽疲憊地合上了眼睛，就這樣死去了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