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前的四個人，包括我在內，都開始了一次長長的沉默。

    我對於阿提卡斯所說的那些實在沒辦法判別...基於對喬莉埃特的重新認識，我覺得那個女人甚至可能幹出更加瘋狂的事，但是她應該不會做出這麼不理智的事情纔對，又要對我們下手，又要殺人滅口，又要奪取繼承權，她哪兒來的這麼大的能量同時做這麼多的事呢？

    可是看阿提卡斯和西格莉的表情...後者可是剛剛纔幫喬莉埃特說了一堆好話的人...竟然同時陷入了一種看似非常擔驚受怕的情緒之中。他們彷彿已經認定了喬莉埃特無論如何都會殺人滅口的事實...至於在哪兒殺，怎麼殺，好像都不重要了。

    當然了，現在最感到害怕的，是那個蒙格爾，他原本爲了低聲說話，加上他又是高度近視，一直是趴在桌上和其它兩人對話的，現在已經有大半個身子縮了回去，只剩下一個腦袋還留在桌沿，並且抖動得非常厲害，下巴與桌子之間的碰撞竟然演繹出了一首調子還不錯的音樂...

    “喂！你沒必要怕成這樣吧？”阿提卡斯忍不住道：“你都是多大的人了，還這麼膽小嗎？好吧，也許我說的那一切都是推測...”

    但是西格莉卻打斷了他：“他確實有理由怕成這樣...喬莉埃特也許不會對付我們，但一定會對付他的。”

    “喂！”阿提卡斯瞪了她一眼，“他都已經這樣了，你還有必要嚇唬他嗎？”

    “誰有空嚇唬他了？”西格莉對另外兩個男人各自白了一眼，無可奈何地道：“你還不明白嗎？是他先要對別人不利的...對喬莉埃特來說，她只是在防守而已。”

    “他先...我不明白...你...”

    “那我們就來問問這個蒙格爾先生了，”西格莉用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桌沿，她每敲一下，蒙格爾的下巴就會更加劇烈地抖動起來，“請你告訴我們，你一個連脖子轉動都不怎麼靈活的人，到這座騎士之城來幹什麼？別告訴我們說你是爲了出什麼公差！就算你是在出差，需要在這裏呆這麼久嗎？居然還要在這裏也找一個醫生？你找那個醫生究竟是因為你的病，還是因為他給羅伊看過病呢？如果是後者...呵呵，是不是太巧了一點？”

    蒙格爾抬起了自己的下巴，驚愕地望向西格莉...我也吃了一驚，沒想到這位漂亮的阿姨原來這麼聰明，從蒙格爾的那一番話裡早就發現了問題...其實剛纔我也覺得有很多不對勁，但一直沒有想到癥結究竟在哪裏。

    西格莉的話越來越不客氣了：“我真的想要說你幾句了，既然你去調查她，就應該小心一點，我知道你的眼睛看不太清楚，可是我沒想到你的腦子比你的眼睛還要糊塗。她既然都發現你在調查她了，你為什麼還要送上門來？”

    蒙格爾的下巴雖然已經離開了桌面了，但還是不斷地在發著抖，只是現在是上下牙床的發抖導致的顫動，他連吐字都不清楚了，“你...你說...她知道...怎麼，怎麼...怎麼可能？我一直都...很小心的...”

    “我想告訴你，人啊，應該要有自知之明的...”西格莉輕輕地又搖了一下頭，不過她的口氣也緩和下來了，“你以前的戰績和名聲都不錯，但你也應該考慮一下你自己的年齡吧？你現在多大歲數了，這一路過來受過多少傷？還有頸椎病，近視眼...你剛纔說你在競技場上因為沒有眼鏡的緣故輸給那個小子，我就覺得你完全是在找藉口...唉，就以你現在這樣的狀況，大家都應該知道你還能有多少斤兩，她喬莉埃特為什麼還要請你來參加這種行動？這不明擺着就是讓你上門來送死的嗎？真不是我要嚇唬你...你不死誰死？”

    西格莉其實已經說出了我想要說的了...在競技場上，我對蒙格爾的判定是基於他出招的速度和角度，所以纔給了他一百級的身價評估，但如果我知道他有近視眼和頸椎病的話，至少要下降二十級左右。而我自己，一年多以前在競技場上就已經混到了七十多級的水平了，要按我現在的實力，不帶任何誇張情緒地說，也是已經能夠碾壓他的了。

    蒙格爾突然抬起一隻手，捂在了自己的胸口處。西格莉繼續搖著頭，嘆道：“嘖嘖嘖，你千萬別跟我說，你除了那麼些毛病之外，還有心臟病？”

    蒙格爾吞吞吐吐地道：“可是...並不是她邀請我來的啊...”

    “你是想說，是普迪爾要求你一起來的嗎？”西格莉一邊說，一邊笑了笑，“難道那不應該更讓你覺得懷疑嗎？因為這本就是一種爲了不引起你懷疑的手段啊，要是我的話，呃...那麼現在肯定會覺得自己已經是在地獄裏了。”

    “行了行了，”阿提卡斯終於出言打斷了西格莉的話，“你別再說了，”他隨即轉向蒙格爾，用手拍了一下他，“從現在開始，你不管要幹什麼，都跟著我們！聽明白了嗎？”

    “喂！”西格莉皺眉道：“你這又是什麼意思？讓他跟著我們？你是想保護他，還是想跟他一起死？”

    “怎麼會死呢？你剛纔不是說，不能用老眼光看人了，喬莉埃特她在婚禮上的笑又是多麼純潔，這一切也只不過是我們的猜測，她未必就是想要殺人滅口的，或許她只是出於對往事的懷念，讓大家到這裏來聚一聚的...”

    “聚一聚？”西格莉輕蔑地笑道：“她跟誰聚一聚我都信，但是和你這條鯊魚聚一聚？我現在都能想得起，當年你指著她鼻子痛罵時的場景。”

    我覺得這兩人真有意思，幾乎就是一會兒這個跟那個過不去，一會兒那個又要拆這個人的臺...這種行為，很符合冤家這個詞的。

    “就算不是聚聚，那也可能...”

    “你別再說了，我現在真的基本能搞清楚喬莉埃特的想法了...”西格莉很果決地道：“她想要藉助這一次的事件，選擇好她在騎士世界裏的站隊...如果羅伊還在，我想她沒必要這麼做，但是既然我們都知道羅伊確實不在了，那麼她一定是想要再重新回到騎士的世界中去...這一點我想我們是不會有什麼異議的，因為我們都很清楚，她確實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

    “當然，她最重要的目的，還是想要完全奪取整個皮特曼家族的資產...只不過我聽說她好像已經有孩子了，就不知道她會怎麼處理這個事情了。同時呢，她會順便把一直調查她的蒙格爾送進不知道在哪裏的一個屠宰廠裡去...反正他們家族在這裏的屠宰廠到處都是...當然了，也許她還想把你這條一直和她作對的鯊魚也送進去，但那個難度是否處於她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就很難說了。不過我可以肯定，如果我們真的一直讓蒙格爾跟著我們，那她恐怕也會突破自己可以承受的難度範圍，堅持讓我們倆和他擁有一樣的結局...”

    “真是越說越嚇人啊...”阿提卡斯的樣子似乎很想又在桌子上砸一拳，不過他終究沒這麼幹，只是嘆了口氣道：“不過我得承認，越聽你說下去，那個女人的形象卻是越來越符合我心裏的印象了。其實一開始我就知道，她會把我請來，無非是因為我和學院之間的矛盾可以供她利用...但我也想過，都已經過了那麼久了，那些矛盾我都未必記得住，何況是別人...所以或許，她請我來，也是爲了殺我...”

    西格莉的臉又從輕鬆變成了嚴肅，“也許真是這樣...你不是一向都號稱最能看透她的心思嗎？如果她鐵了心要回到騎士聯盟中去，那麼...她就真的必須這麼幹...其實如果我是你，就未必會接受她的邀請，至少那樣可以證明自己真的已經和騎士的世界完全沒有關聯了。”

    聽到這番話，我忍不住又多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個阿提卡斯...西格莉的話很簡單明瞭，喬莉埃特想要對付阿提卡斯的原因，完全是出於一種對未知危險的預防。但按照阿提卡斯本人的說法，他其實已經退離江湖很長一段時間了，現在只是在都拉斯港口裏一個自由的洗船工，而喬莉埃特依然會認為他是很重要的威脅...那麼只有一個原因，這個男人的實力確實大到了不管他在哪兒都能威脅別人的地步。

    我想，這應該是個實情：之前在走廊裏，他所展示的那種驚人的聽力就已經讓我非常震撼了。而且還有另一件事也一直讓我非常在意：西格莉曾經上場玩拖時間的戰術，就是由他一直客串著坐騎的角色馱著的...無論他有沒有受過坐騎的訓練，能夠堅持一個小時馱著人不停地跑下來，那已經是個超人般的存在了...而且他跑的還那麼輕鬆！

    嗯，也許和他的那雙大腳板有關係，我已經注意到了，雖然他不想西格莉那樣打著赤腳，腳上還是穿了雙非常大的大頭皮鞋...這確實是一位水手的腳，不管是古今中外的水手，要想在船艙裡安穩地走動，並且禁得住風浪，都會在兩三年的時間裏生就這樣的腳掌。

    所以這是個下盤很穩，實力相當強大的騎士，那是不會有錯的了。而從他們剛纔說，這人以前還曾經指著喬莉埃特的鼻子罵街，說明當時他的權力和地位也絕對不會低到哪裏去。很有可能...那時候的他不是個學員，而是個老師...就是院長也說不定呢，十幾年前的事了，誰知道呢？

    “我到底應該怎麼辦？”蒙格爾突然低沉地發出了一個詢問。

    “唉...”西格莉抬起胳膊，捋了一下她額頭上的那縷銀絲，很是無奈地回道：“現在的你就別想著什麼逃跑了，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你能夠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甚至也沒有和我們提及過這些事。當然了，最好的情況是，你一會兒能拿起你的小酒杯，鎮定地走到那邊那張桌子前...看見了嗎？那是愛斯特爾，當年你和她傳出來的小道訊息可不少，我覺得這是你和她去打個招呼的最好不過的理由了，你說呢？”

    蒙格爾看了她兩眼，然後把頭埋得低低的，好像非常用力地喘息了幾下，接著把頭抬了起來，輕輕地點了點，果然拿上酒杯往另一張桌子走了過去...

    “你把他嚇得太厲害啦！”蒙格爾剛走，阿提卡斯便嘆息著道。

    “只能說，問題在於他自己...好端端地，他跑來和喬莉埃特過不去...唉，那女人是好惹的嗎？好了，現在我們是不是該商量一下脫身計劃了。”

    沒想到的是，阿提卡斯居然在這個時候看向了我，他的眼光非常犀利，而這一次又不同於前幾次，我是正坐在他對面，根本避不開他的眼光...不過我也是個有點脾氣的人，既然避不開，索性不避了，直接迎著他的目光望去，只不過我儘量不透露出什麼情緒，只是裝作非常的木訥...

    我想，阿提卡斯向我投來的目光也不是想要看穿我什麼的，應該只是很普通的探視，因為在那犀利的注視之中，我並沒有感到多麼難受...

    “我要脫身是很容易的，但是你...恐怕就要和這位小兄弟商量一下了，”他笑了笑，“他畢竟不是我們帶來的。”

    西格莉看了我一眼...瞬間就把我看臉紅了，我再次強調，這其中並不單單是因為這位阿姨很漂亮，更多的可能還是因為她身上的香水...而她也馬上跟著我的臉紅笑了起來，“是啊，他原本的主人好像是這裏的衛隊騎士呢，會幫助我們對抗那個女人嗎？”

    我嚥了口口水，這話聽起來好像有點不對味啊...只是詢問嗎？我怎麼聽出了一點威脅的口氣。

    阿提卡斯不失時機地接著道：“其實我更關心的是，他一直坐在我們身邊，把我們的什麼談話都給聽去了...我們是不是應該一直把他帶在身邊比較好呢？這樣纔不會暴露我們的秘密吧？還是說...有什麼更加簡便的方法嗎？”

    我勒個去！是威脅！我確定，絕對是威脅！他和蒙格爾剛纔騎過來的兩個坐騎就跪在他們的椅子後面，要說聽到什麼，那兩位聽去的可不比我少！他怎麼就專門指著我一個人威脅呢？還更加簡便的方法？不就是讓我消失嗎？

    想到這裏，我覺得還是把裝傻進行到底比較好...不過這裝傻也是要有點水平的，比如說我剛纔已經因為驚嚇而摔碎了杯子，就不能再裝作什麼也沒聽見了...我當即抬起一隻手指頭，放在胸前輕輕地搖著...就像鐘擺那樣，同時嘴裏道：“你們別太沖動了，我雖然聽到了很多，但我其實沒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