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一屋子裏的人，大概都是各懷鬼胎的...沒有人說話，似乎都在想用沉默來表達自己。

    但老實說，沉默實在表達不了什麼，人可以沉默，但自然卻不會沉默，尤其是現在，窗外的每一聲雷響都在震撼著我的心，甚至於幾乎每響一聲就會讓我放棄心中正在擬定的想法，而去思考另一種方案。

    我相信，在場的眾人，包括看似輕鬆微笑的特里克恩，也是一樣。

    最後，依然還是年紀最大的人先開口了。

    “你也來了...”羅伊的聲音比起剛纔來說，變化非常大，音量高了不少，但聲音中的衰老卻更多了。

    “啊...親愛的父親，”特里克恩似乎才從微笑中晃過神來，他一手貼胸，一手收後，做了個非常標準的西式鞠躬，“太久沒見到您，所以想來看看您，嗯，看起來您現在玩的很開心呢。”

    “來看我？那你也應該記得，我這扇門不是可以隨便推開的！”

    “是嗎？”特里克恩轉過頭去，看了看身後的那扇門，然後伸出一隻手扶住了門，輕輕推了一下，接著又伸長了手攔住那門，把門拉了回來，再然後又輕輕推出去...他的嘴裏笑道：“我看這門要推起來也很簡單的啊。”

    我本來是有點佩服他的，畢竟他隱忍了那麼久，但現在又有點鄙夷他了，對自己的父親玩這種心理壓迫，這是要分分鐘逼死人的節奏！

    還好，羅伊的涵養在面對這兩個兒子的時候都還是挺高的，他緩緩地把雙槍放回自己的膝前，然後用雙手推著輪子向特里克恩行了過去。很明顯地，在積威之下，特里克恩還是感覺到了一絲驚恐，他退了一步...但僅僅是一步而已，他便站住了身子，高抬著頭對羅伊道：“你還想要用你的那一套來對付我嗎？”

    我們當然不明白他說的那一套究竟是哪一套，但是看他已經完全收起了笑容的臉上，只剩下無比的憤懣，可見他說的那一套可能還真的會比較讓人意外。

    羅伊停了下來，他的神情當然也是相當地複雜，完全沒有了之前對陣特雷克時的從容冷靜。但他終究還是強忍著一切，儘量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我想這個樣子的羅伊，還是很有威懾力的，想必他的第一句怒斥應該還是很有力量的！

    “對不起！”羅伊的第一句話就差點讓我驚掉了下巴...這一家人是怎麼回事？該憤怒的人給別人跪下了，該生氣的人給別人道歉！咦？如果這家人都是這樣的好脾氣，那還是很好對付的啊。這樣的話，我就不用太傷腦筋了。

    “你...對不起？”這一聲道歉顯然把克里特恩也給叫糊塗了。

    “我一直都沒在你身上花什麼時間，”羅伊接下去說的話更是讓我們很有些莫名其妙，“確實，因為我自己的目的，並沒有把該教你的教給你，把該囑咐你的囑咐給你聽...但是這麼多年過來，我也沒有虧待過你吧。”

    克里特恩眯起了眼睛...這個動作倒是讓我在他們三個人身上找到了一些共同點...他點了點頭，“是，你從來都沒有虧待過我，從小到大，我要什麼你都給我，我想幹什麼你都沒有阻止過我，你一次都沒有打過我，一句話都沒罵過我...”

    我啞口無言了...天底下有那麼好的爹？那他還一直害怕什麼？還有什麼不滿呢？

    只聽他繼續道：“所以我很想問您一句，您究竟是不是我的父親？”

    呃...是啊，不打不罵，什麼都給，看似是個好父親，但父親的使命難道就是這樣嗎？天底下的孩子能夠以父親作為楷模的，那都是在父親的教導下經歷過幼年和童年的。因為父親的職責是引導孩子的成長，而不是放任他胡亂生長。

    羅伊依舊平淡地問道：“你懷疑這一點嗎？”

    “我不應該懷疑嗎？”特里克恩笑了幾聲，“我還是記得我的童年的...至少我能記得，就說明我還是有童年的，可是當我從學院回來以後，你完全變了一個人，你和我說過幾句話？你自己還記得嗎？我可是記得很清楚的，三年了，一共十句話，其中有六句只有一個字。”

    哇，記憶力可真好！呃...不，不對，要是我的話，十句話記下來好像也沒多難。十句...確實是太少了。別說是父子，就是這城堡裡任何一個和他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也不應該只說這麼十句啊。

    “嗯...所以我向你道歉...”

    “呵，你和我道歉？這樣的道歉我可不敢接受，不過如果你真是覺得對我有虧欠的話，就請你到樓下去，和皮特曼家族裏的叔叔伯伯們說上幾句話...您放心，只是讓您說幾句話而已，完了以後我會親自把您送上來，以後您可以繼續呆在這裏，看你的這些書...如果你嫌不夠的話，我還會給您多添幾本。”

    “說幾句？你想讓我和他們說幾句什麼？”

    “簡單的很啊，今後皮特曼家族的一切大小事務，都讓我來為父親您分擔，就行了。”

    我在想，事實上根本無需羅伊說什麼，只要跟著他到樓下去在那些人面前轉一圈，所有的人就會都知道，皮特曼家族算是改天換地了。

    “你為我分擔？”

    “是啊，不管是生意，還是和其它家族，公司的聯絡，我都可以幫你分擔...雖然你沒有教導過我，但我的運氣不錯，找到了很好的老師，他們教會了我很多。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如果我不願意呢？”

    “似乎...”特里克恩假裝無奈地皺起了眉頭，“今天這件事已經由不得你了。”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在那扇門上輕輕地拍了兩下，那陣本已在樓下停滯的腳步聲馬上又響了起來，幾秒鐘之後，那門口就站滿了人，薩妮，猶塔裡，還有那哭笑二將，全都站在了那裏。而且他們身後人頭攢動，估計後面跟著的人都站到樓下去了。

    “唉，孩子啊...”羅伊突然笑了起來，“你雖然有了自己的際遇，但有很多東西你還沒有學會...這世界上並不是人多就可以佔住道理的。”

    “這我當然知道啊...”特里克恩昂著頭回道：“但是我也早知道...您的功夫比起你表現出來的樣子，要不知道高明多少。我私底下修煉了那麼久，可到現在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夠勝過你。可是現在...”他舉手又向門口那群人做了個介紹的姿態，“人多雖然不一定能佔住道理，但是人多卻可以耗盡天下任何一個高手的力氣，然後讓他做一些...他本來並不想做的事。”

    “這麼說...”羅伊看了看門口的那群人，又笑道：“你其實並不在乎我是不是你的父親，即使我是，你今晚也想要擺脫掉這層關係，是嗎？”

    特里克恩乾脆靠在門上，頭看著天花板，來了個預設。

    我暗暗搖頭，看來今晚這場大戰是避免不了的了...我得趁著這群人還不認識我們的時候，仔細地考慮一下，到底要不要參與這場戰鬥。這裏只有特雷克知道我的身份，羅伊應該是不知道的。特里克恩嘛，雖然有個和我交過手的老師，也肯定告訴了他我在這裏的存在，但他應該不會想到我的身份嘛。否則一上來看到我和羅伊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的興奮感應該要高的多才對！

    雖說門口的人不少，但如果趁他們打成一團的時候，只要這房裏最主要的那幾個人騰不出手來，我和雪妍應該還是有機會遛走的，我甚至覺得，就是把康妮帶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至於特雷克就別想了，要勸得動他都很麻煩的。但是以他的功夫，自保還是夠的。然後我們可以一直遛到地下競技場去，把那些人全都帶上，不管一切地衝出去。只要過了今晚...

    就在我的如意算盤打得正起勁的時候，羅伊轉過了輪椅，向着我這邊滑了過來...我暗叫不好，看他的動作，看他的眼神，似乎...

    “大團長，現在這場面，你應該不會袖手旁觀的吧？”果然，他說出了這句話...這句在一瞬間便令特里克恩轉頭看向我的話！這下完了，特里克恩那傢伙本來就想著什麼一石三鳥，一箭三雕地把我們一網打盡。這下明白了我的身份，我還能跑？

    我嘴一撇，無可奈何地看著出賣我的羅伊，“羅伊老爺，原來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啊？”

    “不難猜啊，你和我交手的那一下，我就看出來了嘛。”他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

    嗯，聽起來是蠻有道理的，他老婆是我們學院的，他又會玩活槍，自然是和裡奇很有淵源的。看著我出了兩招，再一聯想，就把我認出來，倒是合情合理的。

    可實際上呢？他和他老婆多少年沒說話了！我們來到城堡這事對他們來說完全就是一個意外，他怎麼可能對我這麼有印象呢？再說了，如果剛纔他交手的時候就把我認出來了，那剛纔特雷克上來之前他就應該已經和我翻牌了啊。除非...在此之前他就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我回想起昨晚酒宴上，他那犀利陰霾的眼神，或許從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注意到了我，然後做了周密的調查...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的，我昨晚丟出去的那塊滑倒對手的牛肉，實在太招人注意了。

    事到如今，我只能又苦笑了一聲，然後模稜兩可地道：“我現在其實還是很想袖手旁觀的...不過得看你兒子怎麼想了。”

    我又在賭了。這回賭的是特里克恩那傢伙的想法了，賭他上來的時候沒有想到這裏會這麼熱鬧。更賭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們曾經偷聽到他和傑羅姆的對話。雖然他很想把我們一網打盡，但眼下他是不是真的有把握把我們幾個全都收拾掉呢？依我看，只要他的把握沒到百分之百，應該不會和我們為難的。

    “可你總得保護好特雷克吧。他可是和你很有關係的。”羅伊又說出來一句讓我詫異的話，顯然他所知道的，應該比我想象的要多很多。

    “原來是希歐多爾的大人物啊，昨晚真是看走眼了。”那邊的特里克恩很快反應了過來，“看來我今天來的很不是時候，父親，弟弟，還有一個來自騎士世界的傳說...”

    “呃，不不不，我算得上是什麼傳說啊...今天我纔是開了眼界，你們纔是傳說...”

    “別謙虛了，我對您的傳說是真的嚮往很久了，也一直很想和你交流一下...”他的眼睛很用力地眯了一下，“您明天有空嗎？”

    這最後一句...嘿，我賭對了。不過我也挺佩服他的，短短不到兩秒鐘之內，就已經做出了決定，可見他是一個果決之人。這樣很好，一切都等到明天來做個了斷好了。

    羅伊點了點頭，“既然這樣的話，那麼你們先走吧...不過你們走的時候，能把他們倆也帶走嗎？”他一邊說一邊指了指從剛纔開始就在發呆的特雷克。

    “呃...這可不太妥當，”不等我回答，特里克恩就搶先指著特雷克道，“父親，您應該知道我今天來這裏的目的，還請您別再和裝糊塗了。他今晚絕對不能離開這裏！”

    我嘆了口氣，看來我也沒辦法離開了，所有的計劃看來還是得重新考慮了。不過這口氣也就只嘆了一半...因為雪妍從後面上來拍了拍我的手，接著站到了我的前面，大聲地道：“我們也不會走的！”

    唉，事情是可以預估的，但人永遠沒有辦法預估。我剛纔所考慮的一切都忽視了雪妍和特雷克的想法，以雪妍的個性，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逃走呢？而以特雷克來說，他也不大可能會在這個時候離開的。

    “你們不走？”特里克恩似乎頗為驚訝，但他很快又笑了兩聲，“你們...是想幫我？還是阻止我呢？”

    雪妍一點沒有為其所動，她很果斷地搖了搖頭，“我們誰也不幫，但我們可不會放棄騎士的原則，面對敵人我們從不後退！”

    “你們的敵人？”特里克恩更加好奇地道：“是我麼？還是我父親？”

    雪妍也揚起了頭，“是那個一心想要為他師傅報仇，一直思索著要怎麼把我們全殲在這裏的人！既然現在有這樣的機會讓我撞在一起了，還有什麼好裝的呢？”

    唉，我承認，你這樣說是挺霸氣的，但如此一來，就等於是把和特里克恩迴旋的餘地也給斷了！

    “原來你們都已經知道了啊。”果然，特里克恩點了點頭，“好吧，既然如此，我也想要請你們留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