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彌補？”雪妍非常不信任地道：“可我們明明聽見你剛纔又研製成了一種新藥，還很興奮地把那個喬莉埃特拉來一起看你的發明。”

    “嗯？”崔斯特轉過頭，向着桌子上一指，“你說的是這個嗎？”

    我們同時向桌上看去，只見他指的是一個圓圓的玻璃培養皿，那裏麵好像有半杯液體，而液體裡就有一塊淡紅色的物體被浸泡著，湊近了一看，明明就是塊肉！

    “這...這不就是你剛剛成功的東西嗎？”

    “對，”崔斯特點頭道：“不過不是什麼剛剛成功，任何一個稍有經驗的生物學家...不，應該說任何一個稍有經驗的學生，都能很輕鬆地完成這個試驗。”

    見我們疑惑不解，他補充道：“那本來就是一杯帶有動物蛋白液的水，和雞蛋清的成分差不多。另外還有一些支鏈澱粉的成分。我往裏面滴了一些帶有碘的酸液，很快就能做出一塊像肉一樣的東西。”

    他所描述的事情聽起來並不複雜，蛋白質遇酸凝固，澱粉遇碘變色，確實是簡單至極的常識。但我知道，要把這些簡單的化學反應組合起來，並且騙過那位十分精明的喬莉埃特，可並不容易。

    “這麼說，你是在騙她？”

    “是啊。”崔斯特一點多餘的情緒都不帶，很是自然地點頭道：“我就是在騙她啊，她騙了我這麼多年了，我就不能騙騙她嗎？”

    “你知道她在騙你？”我們同時問道。

    “當然，什麼救濟貧民，拯救世界...你們以為是她這種人做得出來的事嗎？”

    “原來...你早就知道這些。”

    “嘿，你們以為我真是那種住在這裏住傻了的瘋子科學家嗎？”他又冷笑了一聲，隨即又自嘲道：“不過瘋子這個評價，倒是很適合我。”

    “那你為什麼不離開這裏？”雪妍更加好奇了，“你說你可以到外面去，甚至可以去牧場，那你應該是行動很自由的人啊。”

    “自由？”他繼續苦笑道：“那對我來說真的是一種奢侈呢。”他抬起一隻手，捲起了衣袖，露出手腕給我們看，那裏有一道大約十釐米左右的奇怪痕跡，很像是受傷後縫過針的傷疤。

    “這是...”

    “這是那位夫人的傑作，這裏麵大概有十多個由微型電腦晶片控制的奈米炭管，如果我離開的夠遠的話，它們就會在我的手臂裡炸開，把所有的三毫米直徑以上的血管全部炸斷卻不會炸斷我的手臂。她很仁慈，沒有選擇把這些東西裝在我的大腦或是心臟裡。但是這已經能夠讓我在五分鐘的時間裏因為無法止血而死亡了。”

    不要說雪妍了，就連我都聽得渾身發抖...如果血管斷了而手臂卻沒有斷，那麼血液就會在心臟的壓力下，將會流向手臂裡的其它地方，造成極為可怕的血腫...

    “你就這麼毫無抵抗地讓她在你手裏裝上這個？”我強忍著顫慄的心情問道。

    “我起先並不知道啊...她到現在也一直以為我不知道呢，那是我剛來這裏的時候，因為意外...當然後來我知道，那不是什麼意外...總之我受了一點小傷，那位夫人好心地讓醫生幫我處理傷口。我那時候一直奇怪，這麼小的傷口為什麼要給我做全身麻醉，最後還處理成了這麼長的傷口。後來我自己找機會研究了一下這隻手，才發現裡面居然有這麼多危險的東西。”

    “太可怕了...她為什麼要這樣？就是想留你在這裏做這些藥嗎？”

    “是啊，那不然還能有什麼目的呢？”崔斯特倒是挺淡然的，“誰讓我是個傻子呢？”

    “你...你一點不傻...”

    “聰明和傻都是相對的，如果是相對你們兩個來說，也許我不能算傻吧...”哪裏想得到，一轉眼，他就突然懟了我們兩個，但是看他的表情，又好像不是故意的。

    而他很快又對這句不怎麼友好的話進行了進一步的解釋：“我也不是想要故意讓你們生氣，因為相比之下，我怎麼都是被她請來的，而你們卻是自己跑來的。”

    “你...你怎麼知道我們是自己來的？”

    “這是廢話，要不然你們怎麼會來到這裏？這座城堡裡擁有龐大的地下通道，那是幾百年來不斷加修的結果，尤其是最近這幾年，他們擴大了地下空間的修建規模，所以不管怎麼保密，還是有很多人都知道皮特曼家族城堡的下面有巨大的地下室。但是我們現在所在的這些密道，密室，卻是這座城堡誕生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知道這個空間的人，整個皮特曼家族裏不會超過三個人，加我一個也才四個。你們顯然不是這四個人裡的任何一個。”

    “呼...”我和雪妍都以沉默來回答他，雪妍的臉還紅了一下...不管怎麼說，我們確實是偷摸著遛進來的。

    “其實...”他突然咬了一下牙，“我也是個大傻子...因為我其實也是自己來的...”

    我們還是沒說話，因為都料到他有一番感慨要說出來。這個手臂裡埋著可怕的玩意兒的人，真的已經很可憐了，聽他說兩句又有什麼呢？

    “就算沒有她的邀請，那時候的我也一直在尋找著有沒有人能夠資助我的發明，我得為自己說一句，以前的我還真是想著這樣的發明能夠成功的，當然了，我不是指剛纔給你們說的那種發明。以前的我一直認為，是可以找到一種方式來讓動物的肌肉加速增長的...不過我的本意可不是針對那些牛，”他看了我一眼，“我要針對的是...是人。”

    “啊？”這倒是讓我們沒想到的。對付牛已經很過分了，何況是對人？

    “你們看看我的個子，算高嗎？”他突然問道。

    “呃...挺高的吧...”其實他抬腳給我們看那隻油光發亮的皮鞋時，我就已經注意到了，那是一雙內增高，而且高的離譜！這樣的鞋應該很難弄得到，所以他才這麼珍惜，像寶貝似的天天擦。也因為這個原因，他看起來和我差不多的個子，其實卻要比我矮不少。

    “嘿，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剛纔說了句比廢話還不中聽的假話。”他一句話同時戳破了我和他自己，“我不但很矮小，而且從小就非常瘦弱，沒什麼力氣。但是有很多偉人都說過，人的能量並不是視他的個頭而定的。所以我就很用心地讀書...我敢說，那麼多年的讀書生涯裡，任何考試對我來說都沒有什麼難度。有人經常吹噓自己的讀書生涯是多麼的厲害，每次都是第一名什麼的...那真沒什麼用，就算是第一名，也未必是完美的，他很有可能出錯啊是不是，只不過犯的錯比別人少而已罷了。而我，是完美的...因為我什麼考試都沒出錯過！全都是滿分！”

    我有點不敢講話了，因為要是拿年輕時候的成績來吹噓的話，似乎現在只有雪妍可以有資格和他對話。但是雪妍似乎也不太敢吭聲，因為要說沒有出過錯，她也不敢這麼說。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於是立馬開口道：“那你的體育成績呢？”

    想不到的是，這句話一出，崔斯特不但沒說話，反而從雙目中流出淚水來了...我愕然不已，難道是說中他的痛處了？

    “別說什麼體育成績了...”他悵然地道：“我就沒上過什麼體育課，不僅如此，從小我都是被欺負的物件！我考試的次數，和每次考試之後腦袋被塞進馬桶的次數...是非常一致的，一次不多，一次也不少。”

    “呃...”雪妍若有所思地道：“所以你想發明一種讓你自己變得強壯的藥？”

    我自然也明白過來了，而且好像突然想起了某位喜歡拿盾牌，還喜歡別人喊他隊長的人了。其實我很理解他們這種人的心理...有的人天生瘦弱無力，無論怎樣奮力地鍛鍊都難以達到正常人的標準，那種痛苦不僅來自於他們的身體，更滲透進了他們的內心。

    “嗯！”可是雪妍的這一句話很快又讓崔斯特興奮了起來，他收起眼淚，侃侃而談，“其實人類的歷史上已經有過很多次發明這種藥的傳說了，我一直都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他們一直都沒能成功過。我覺得那些人應該是沒有找到最合適的路徑，在我十五歲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任何肌肉細胞之間的空隙都非常之大...有的人的體格比我還要瘦小，力氣卻很大，是因為他們的肌肉細胞排列要密實得多，而相反，不管體格怎樣的人，如果細胞縫隙很大，那也就沒什麼力氣。因為力量的轉換就是靠著細胞內所儲存的蛋白原來實現的。蛋白原的數量直接就能反饋到一個人的力量上去。我一直以為，這是非常重大的發現...”

    “所以你就想到往那空隙裡塞東西？”

    “不不不，我從來沒那樣想過，我只是想到利用這空隙，讓細胞的成長速度變快，體積變得更加充實！其儲存的蛋白原也就更多...相對而言，那樣的肌肉也會變得充實有力！”

    “這...有點誇張了吧？”我冒著丟臉的險在學霸之間的對話裡插了一句，“細胞的排列空間應該是由他們的基因密碼確定的，你要更改這個空間，不就等於是要更改所有的基因密碼了嗎？那...那樣的改變可就不是原來的動物了啊。”

    崔斯特剛剛興奮起來的情緒瞬間又低落下去了...這是一個很容易被別人左右情緒的人，他直勾勾地望著我道：“我要是早點明白這個道理，或者早點認識你也好了啊...所有生物的基因都是在千百萬年裏優勝劣汰的進化中慢慢演變出來的，我卻想要憑藉着自己的能力改變這種自然規律，怎麼可能成功呢？我做了無數次的試驗，全都失敗了...但我一直不肯罷休，因為我覺得那是由於我沒錢而導致的。只要有更多的資金，更多的時間，我一定能夠完成我的研究...”

    “所以喬莉埃特剛好就找到了你？”

    “是的，她看到了我發表的論文...那樣的論文遭到不知道多少人的唾棄，可是她卻感興趣了，我得承認，這位夫人其實是有很深厚的生物科技常識的！要不然她應該看不懂我寫的東西。她在電話裡表示願意資助我的時候，我非常開心，可是等我看到她的時候卻非常驚詫...因為她居然是一個有著騎士身份的人。我對這一行不算太瞭解，但我至少知道，她是一個身體沒什麼毛病，而且還應該遠遠強壯過普通人才怪。她為什麼會對我的論文有興趣？難道她有什麼親友有這方面的需求嗎？直到她說出她的理由原因之後，我才明白過來，原來她是對肉有興趣。”

    “然後你就來了？”雪妍問道。

    “是啊，你們也別亂猜亂想，我作為一個研究者來說，還是有節操的...如果不是她告訴我，會把我的研究成果用在拯救世界上那些貧窮地區的話，我是斷斷不會答應她的。”

    “你沒想過她會騙你？”

    “騙我？嘿...我可不只是一個書呆子，這樣的騙局對我來說根本就不起任何作用！因為這是最簡單的經濟原理啊...如果肉的產量真的會因為我的研究而提高起來，到最後一定會越來越多，那麼就算這位夫人開始只是爲了自己的利益而資助我，甚至就算她因此而掙了很多錢，我的技術只要推廣下去，最後那些肉一定會越來越多，價錢也越來越賤。所以只要試驗成功，目的終究是會達到的。”

    這倒是很有道理的話，沒想到他的經濟知識也這麼豐富。這樣的人還真不能用瘋啊傻啊來形容，雖然他自己一直這麼說自己。

    “可惜...就算有了她的資助，我還是怎麼也成功不了。不但成功不了，還不小心研究出了那種垃圾...”

    “你是說，那個藥是你不小心研究出來的？”

    “是啊，我原本希望能夠透過那種藥，讓動物的胃裏能夠加速吸收營養，增加細胞的生長速度，可是沒想到那些藥卻起了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作用...”

    “就是你說的欺騙了它們的胃，讓它們連殘渣都吸收了進去？”

    “是的...我的第一批實驗物件就全都長出了腫瘤...當時我心疼了好幾天。可是沒想到的是，喬莉埃特她卻很開心，一直稱讚我...”

    “稱讚你？”

    “是啊，”崔斯特閉起了眼，突然渾身一顫，神情也極為驚恐起來，然後長嘆道：“當時的她還說了一句讓我毛骨悚然的話：就算是腫瘤，那也是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