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雪妍都覺得挺奇怪的，對於崔斯特來說，我們顯然是不速之客。但聽他的話裡，卻似乎對我們沒有什麼惡意。對於這樣和藹的人...當然也有可能是被關傻了的科學家...我們自然也不會生出什麼敵意來。而且我們也都很好奇，他到底想要和我們說些什麼。

    “你在這裏五年了，就從來都沒從城堡裡出去過嗎？”雪妍問道。

    “沒有啊...我出去幹什麼？外面很好玩嗎？嗯...其實我也出去過，周圍的牧場我都去過的。”

    “只是去那些牧場嗎？”

    “是啊，我經常去那裏，我的試驗必須要有物件，而且必須一直進行長期觀察。”

    “你的試驗...能夠告訴我們是什麼嗎？”

    “我告訴你們說這是可以拯救全人類的發明，你們信嗎？”

    我們其實剛纔已經聽到了許多對話，所以對他的這種說法也不以為怪，但我很想提醒一下他正在受喬莉埃特的欺騙，於是道：“你真的覺得能夠拯救全人類？”

    他回答道：“我怎麼覺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確實希望能夠拯救全人類...”這句話好高深莫測，沒想到他還是個哲學家呢。但他接著又道：“雖然這只是個鏡花水月一樣的美好夢想。”

    我和雪妍都吃了一驚，他這話的意思，似乎是早就知道自己的這些什麼試驗啊，研究啊，只不過是個無法實現的夢。

    我們正想深入地再問一問他到底什麼情況，他卻指了指門口，“好啦，你們可以走了啦。”

    “你...你就這麼放我們走嗎？”

    “那還能怎麼辦？難道我要留下你們嗎？我又不可能打得過你們。”

    “你不擔心我們偷走你的配方？”

    “哈哈！配方？你們想要的話，我可以送給你們啊。”他頓了頓又道：“這個配方不過是個垃圾！天底下哪有可以讓動物長出許多肉的配方？一切違背自然規律的東西，全都是垃圾！”

    我和雪妍都開始震驚了，剛纔喬莉埃特在的時候，他明明很興奮，還自稱這是偉大的發明，轉眼之後，卻自己說是垃圾...

    然而我很快就想到了在冷庫裡看到的那些巨大的凍肉，那些可都是我實實在在親眼所見的。不管他的發明創造有多麼古怪，那些肉足可以證明他的發明是成功了的。甚至於一時間我都在想，做出這麼多的肉，確實是可以解決不少人的溫飽問題。所以在聽到他這樣妄自菲薄，便忍不住道：“我覺得你要是能夠做成功的話，也未必見得是垃圾啊。這種發明，確實是讓肉畜增產了不是嗎？”

    本來一直和顏悅色，最多不過有一點點無精打采的他聽到我的話之後，馬上皺起眉道：“你沒聽懂我的話嗎？我說過了，一切違背自然規律的東西，全都是垃圾！”

    我馬上反駁道：“那按你的說法，給水稻，小麥這些農作物增產，也是違背自然規律了？”

    他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回答道：“這完全不是同一個概念！所謂的給農作物增產，實際上是用各種方法去除掉不利於農作物生長的因素，比如在並不肥沃，甚至沒什麼營養的土地上，創造出適合作物生長的條件，又比如去除蟲害，增加土地營養，使得它們能夠生長髮育的更好，這並沒有違背自然規律。但是和我這個發明就完全不同了，我說個簡單點的事情吧，轉基因的東西，你會吃嗎？”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了，轉基因技術確實有著不可估量的經濟效益，但是由此帶來的基因不穩定性對人體的影響至今都無人可以作答，也無人敢於擔保。於是只好道：“難道你研究的就是轉基因？”

    “不，研究轉基因都還還是一種對科技的貢獻發明，而我研究的，就是垃圾！”

    “啊！我知道了。”雪妍突然道：“你是那種研究人造肉的科學家？”

    也許是爲了滿足一些素食者的需求，也許是受迫於肉類消費市場的擁擠，現在已經有許多利用植物蛋白和動物細胞組合生產的人造肉進入了許多家庭的餐桌。但是在生產成本上一直還受到許多因素的制約。如果崔斯特是幹這個的，倒是能夠讓人理解。

    “不不不，人造肉也是一種可以稱為發明的發明，和我不一樣，完全不一樣，我就是個垃圾！”

    我和雪妍面面相覷，實在不知如何和這位一直說自己是垃圾的人交流。

    他看了我們幾眼之後，也嘆了口氣道：“唉，看起來你們要是不明白，是不會從我這裏離開的了。嗯...其實我剛纔所舉的例子有點不恰當，我換個說法吧，你會吃土嗎？”

    吃土？在以前聽過的一些網路名詞裡就有這個詞，通常是形容某人爲了某種嗜好而大手花錢，導致生活變得很窮，窮得只能去吃土了。但是崔斯特問的這個吃土顯然不應該是這個意思。

    “你說的是什麼土？”

    他輕輕用腳跺了跺地板，“當然就是我們腳下的塵土。”

    我失笑道：“這個，有誰會去吃啊？”

    “如果這些土和牛肉的味道是一樣的呢？”

    “啊？”我吃了一驚，這怎麼可能？隨即道：“那也不可能去吃啊。”

    “假如你不知道呢？”

    “這個...有可能嗎？”

    “有可能啊，假如土的顏色，質地，柔韌度，當然最重要的是味道，如果真有這樣一塊土，在你的手裏，眼裏，鼻裡，嘴裏，都和牛肉沒有半分割槽別，最重要的是，它還放在超市的貨架上，而且標籤註明了就是一塊產自本地的新鮮牛肉，你會去吃嗎？”

    “這個...真的能做的這麼像？”我很是吃驚，“聽起來有些恐怖啊...”

    “可我做的就是這樣恐怖的事，你明白了嗎？”

    “你是說，你正在研究怎麼把土變成肉？”

    “呵呵，”他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如果真是把土變成肉，那我還可以稍稍自得一下，因為土的價值也不低...這可不是笑話，在這個城堡裡，所有的清潔工打掃一整個月，也湊不出十磅的土來，那我又能做出多少的肉呢？你想告訴我用牧場裡的土，那就更可笑了，僅僅是把那些土篩選，過濾，烘乾，就要花多少步驟啊？”

    我越發地難以理解了，感覺他正在把這件事說得越來越複雜！

    “你還不明白嗎？我說要利用的原料，當然是那些比土還要廉價百倍的東西啊！”

    “比土還廉價？”

    “是啊，比如說：人畜的糞便，收割植物時的不可食用部分，還有...呃，不說那麼多了，我知道你們一定對我說的第一種，也就是糞便，抱有很深的牴觸情緒，可我不得不告訴你們，那正是我所利用的最為豐富的原料，因為那玩意兒本來就有專門收集的機構，任何一座城市每日都能收集到成千上萬噸...而我的方法則更加簡單...”

    我突然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再看雪妍，也是臉色煞白...

    “不對啊，我在地下冰庫裡看到的是一種藍色藥劑，而且你們剛纔所說的，正是利用那種藥劑提高牛肉的產量不是嗎？和你說的不像是一回事...”

    “呃，你已經去過冰庫了啊，”他漫不經心地道：“其實那和我說的，完全就是一回事！”

    “什麼...”我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能明白他的意思。

    “這個東西要解釋起來，還是蠻複雜的，但實際上的道理卻非常簡單，你知道你吃肉的時候，口裏為什麼會有肉的味道嗎？”

    “好像是細胞的原因吧...”

    “嗯...你很聰明。”他點頭讚許道，這種讚許頗有點讓我受寵若驚，雖然我自己都不確定那個答案是不是正確...他繼續道：“不管是生肉還是熟肉，我們聞到的，吃到的，都是肉裡的細胞味道，但是細胞這小傢伙可是有千萬種的，不同基因排列出來的動植物細胞完全不同，要想複製出一模一樣的細胞，是非常困難的，所以那些從實驗室裏製造出來的人造細胞肉，非常昂貴，尋常人可是買不起的。而有人用大豆一類的高蛋白細胞偽裝動物細胞，做出來的植物人造肉，又總是會被嘴刁的人察覺出來。所以，我用了第三種辦法...”

    “第三種辦法？”我感覺他的敘事方式很奇怪，似乎總是在越走越遠。

    “很簡單的，牛和人一樣，吃了牧草之後，總是要排洩的，因為它們透過身體裡的消化系統，把牧草裡有營養的部分吸收了，剩餘的殘渣則排出體外。這個過程說來並不簡單，那一部分有營養的物質被分解成了氨基酸，脂肪酸，葡萄糖以及甘油等等，再透過細胞重組，用這些分解產物重新組成體內細胞...”

    我很想打斷他，因為他說的這些消化分解過程，在中學就已經學過了...就算學的不怎麼樣，這些步驟還是能記住的。但出於禮貌，我還是沒有這樣做，尤其雪妍在一旁呢，我更加得注重自己的風度。

    “而排出體外的那部分殘渣，實際上也不能說它們就是廢物了，因為它們並非完全無用，這些東西主要是一些尿素，水，無機鹽...但實際上這裏頭還有大量的可以被其它動物吸收的營養，你應該知道有些動物就有進食糞便的習慣，甚至有些昆蟲是以糞便為生的，還有的殘渣也可以被植物所分解吸收...我所做出來的藥劑，就是讓牛可以徹底吸收掉食物裡所有能夠吸收的東西...包括那些本來對它來說，是無法吸收的。”

    “哇，這可是個了不起的發明啊！”我讚歎道。心裏也稍稍鬆了一口氣，他說的以糞便為原料原來是這個意思。

    “了不起？”他冷笑了一聲，“看來你還是沒有明白我的話。”

    “我聽明白了啊...”

    “我說過，一切違反自然規律的，都是垃圾！”

    “這個...”

    “我剛纔還說過了，每一種動植物的細胞都是完全不同的...原本的牛之所以會排出那些殘渣，是因為那些殘渣的成分再怎麼吸收分解，對於它體內的細胞重組也毫無益處。而現在即使它吸收了這些成分，也依然無法把這些成分重組成自己的細胞...”

    “是這樣啊...”我恍然大悟道：“可是既然無法重組，它又怎麼吸收呢？”

    “那就是我那種藥劑的作用了，它們可以欺騙動物體內的消化系統，讓消化系統對進食到胃裏的所有物體進行分解吸收，即使是那些對它們體內無用的東西。至於吸收之後，那些東西依然還是它們所無法利用的廢物，只不過這些廢物會慢慢地擠進動物的身體內，充斥在它們的血液裡，纖維組織裡，塞進它們的肌肉細胞縫隙之中...”

    我突然覺得他的描述聽起來好恐怖...因為這一切聽起來不就是一些病變的腫瘤形成的原因嗎？

    “可是這樣的牛不是很容易得病嗎？”雪妍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馬上提問道。

    “不是很容易得病，而是肯定會得病...甚至它們根本活不了多久，很多用這樣的方式餵養的牛，還沒有成年，就已經變得身體龐大無比，可想而知，它們也排洩不了多少東西，所以對牧場而言，收穫了雙重的經濟效益...一方面產量變大了，另一方面也不用花大力氣去清理糞便了。對了，還有第三個好處，那就是收穫的週期大大地縮短了。”

    “你的意思是那些牛還沒有成年就被屠殺了？”

    “那當然，它們已經長出了足夠多的肉，再養下去，反而隨時可能會死。”

    “可是這樣的牛...那肉難道就沒人吃出來覺得有問題嗎？”

    崔斯特想了想，回答道：“嗯，我再打個比方，用兩片面包夾著一片肉來吃，你就能吃出三明治的味道，對不對？”

    我點了點頭，“是啊。”

    “但是如果用一千片，甚至是一萬片面包夾著一片很薄肉吃呢？你還能吃出什麼味道？”

    我想了想，道：“那大概只有麪包的味道了。”

    “這就對了，同樣的道理，讓許多肉的細胞裡夾雜著一些不屬於肉細胞的物質...所以你們吃到嘴裏以後，自然就剩下肉的味道了啊。”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科學，確實是有分別的，有的造福人類，有的則禍亂人間。他的研究不能說完全是垃圾，但確實是屬於後者。

    “你這樣做就不會感到不安嗎？”雪妍很是難過地道，“想想那些病變的牛...你也說了，它們還沒有成年就...好吧，就算是肉畜，讓它們痛苦地得病，也不應該是一個研究科學的人應該做的吧？”

    崔斯特長嘆一聲，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他低著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我已經開始在彌補我的罪過了，只是，這需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