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有集中一大群人來審問布魯斯，因為心裏狡詐的人在一群人面前會更加有機可乘。所以其實只有我和雅美坐到了布魯斯面前，嗯，我還給他倒了一杯紅酒。此時的他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表情...可能他覺得什麼偽裝在我面前都沒有用了吧。

    “我確實沒想到...你會算得這麼精細。竟然會知道我回來了。”先發起說話的是他。

    “如果你紮了草人，沒有搞那個笑臉的話，我可能還真猜不到這麼多...我這人和別人不太一樣的，越是被人嘲笑，越不會生氣，越不可能暴跳如雷，反而會靜下來仔細思考，然後再和對方比比看，誰纔會笑到最後...”

    “好吧...不過我還是很滿意的，至少那張笑臉僅僅是沒有騙過你而已。其實你現在也完全沒必要坐在我對面，你已經驗證了自己的所有猜想...所以你應該把我交給那個更需要我的人。”

    “呃...你這麼想去她那裏嗎？你知道有什麼後果嗎？”

    “嗯...那個女人，嘿，可能我會死掉，或者是失去永遠的自由...但至少比起現在要好得多吧。”

    “現在？我們沒來以前，你不也是這裏的傭兵副隊長嗎？你們的生意那麼好，日子應該過得不錯啊。我記得你說過，要是沒有你老闆，你自己就是老闆了...我甚至感覺你比那個保羅的權力還要大呢。”

    “行了吧，你已經知道我的一切身份...何必再和我說這樣的話呢？什麼副隊長，那只是一個偽裝罷了，我就是梅米爾小姐的坐騎搭檔...至少以前是。”

    我沉默了起來，足足過了兩分鐘都沒說話，雅美忍不住靠近我問道：“怎麼不問了？”

    “我心情有些不好受...被主人拋棄的坐騎都是很悲慘的...我很難去想象他們的處境。”

    “她沒有拋棄我啊。”布魯斯突然又主動給我們來了這麼一句。

    “沒有嗎？”我們倆一起問道。

    “當然沒有...如果她真的拋棄了我，我怎麼可能還呆在這裏？大團長，坐騎也是要臉面的，這你應該懂。”

    我不由自主地回答了一聲：“我懂。”然後馬上就接了雅美一記肘撞。

    “只不過...從我認識她以來，她就一直有些...唉...”他嘆了口氣，“我不該說的，一個坐騎不應該這麼抱怨自己的騎士。”

    我走上前去，手裏也拿了個裝了些紅酒的酒杯，然後把桌上的那一杯遞給了他，接著又和他碰了一下杯子，“喝一點吧，可以先安靜一下。你知道，我們並不是來審問你的，因為我們沒有審問你的權力。我只是對這件事感到很奇怪，有些事不問個清楚，就很難釋懷...”

    他抬起頭望了我很久，然後一仰脖把杯裏的酒喝光了，這才道：“看在這杯酒的份上，我可以回答你，你對什麼事感到奇怪？”

    “其實我第一次懷疑你的身份，是因為我們在鐵門那裏對峙的時候，你說要我投降去做你的坐騎...嘿，老實說，有這種想法的人不少，曾經包括我的敵人，我的朋友，還有我很多個學姐學妹，但是你顯然是在沒有那種想法之下，故意說出來想要刺激我的。所以你的說法和他們都不一樣，他們是真的想要做我的騎士，所以即使有各種威逼利誘的方式，但態度都是認真誠懇的，而你卻只是想要激怒我而已...這就很奇怪了，我本來就是坐騎的身份，為什麼你還會覺得讓我做坐騎是一種羞辱方式呢？除非你本身和我一樣...擁有騎士和坐騎的雙重身份，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

    他慢慢地點著頭，並且點頭的幅度越來越大...

    “然後加上梅米爾的那一聲命令式的喊叫，更讓我堅信了這一點...我當時就覺得，你和她應該有更加隱秘的關係。只不過，你明明又負責著那些傭兵...而且在你們之間還夾著一個保羅...”

    他開始回答道：“保羅只是她招來的騎士，而這支騎士隊伍組成的第二天，我就被她強行任命為副隊長了。事實上，這裏的不少人都知道我和她關係不淺，只不過沒想到我們竟然是那種關係而已...所以他們也會很聽我的話。”

    “這樣的話，我就更不能理解了...老實說，如果你就此跑掉，我們真的花一輩子時間也未必能把你抓回來，可是你居然會跑回來救她...她明明已經不需要你再當坐騎了，你又說她沒有拋棄你...喂，老哥啊，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拋棄是什麼意思吧？”

    他點頭道：“我當然知道...這得從很久以前說起了，你能再給我點酒嗎？”

    “當然！”我很快又給他的杯子裡倒了酒，而他則再一次一飲而盡。

    “其實我是一個懶鬼...”沒想到他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從我進人學院以後，就一直在尋找一個最省力的角色去充當。你可能會覺得，騎著別人的騎士一定是最省力的，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因為我們剛進去學院就組織了一場騎士對決給我們看。可是參賽的兩名騎士不到五分鐘就打了個頭破血流...”

    我心中默然，我何嘗不是也因為害怕受傷流血，當初遲遲不願意答應她們要我去參加青年杯比賽的。

    “就在我咒罵自己為什麼會鬼使神差地跑到那裏去上學的時候，我看見了梅米爾，她很適合我...其實她很適合所有想當坐騎的懶鬼，因為怎麼看她的體重都絕對不會超過四十千克，而她那麼小的身板是絕對不會被挑選為坐騎的。不過有個麻煩的問題是，選擇她做騎士，將很難透過學院的期末考試。”

    “對啊，”我點點頭，“我都很想知道你們是怎麼畢業的。”

    “嗯...可惜的是，懶鬼一般都很短視。我就是如此，何況任何一所學院在你進去以後，都會竭盡全力地向你展示學院生活是多麼的美好，可誰會告訴你期末的考試有多殘酷？”他抬起頭來突然苦笑了兩聲，“或許是有人告訴過我們的，而我完全沒聽進去...因為我還在為自己的聰明感到自豪，卻完全沒有考慮到為什麼沒有任何人願意和她搭檔。”

    “當時的她也非常高興，但她同時也告訴了我，我們必須要透過期末考試才能繼續成為搭檔。那時候的我依然沒有引起任何重視...我和所有的新學員經歷了同樣的學習和訓練，由於她的體重原因，我的訓練過程要比其它學員輕鬆很多倍！可是我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因為我慢慢地聽說到了一些傳聞，說我的這位騎士是透過各種關係擠進我們學院的...”

    我點了點頭...事實上梅米爾這樣的身材能進騎士學院本來就是個奇蹟！要是說她沒點什麼關係反而有點不太能讓人相信。

    “我當時很吃驚，也很害怕...因為在學院裏呆了一段時間以後，我覺得自己已經不想再放棄那個環境了...那裏的一切都很棒，不管是住宿還是食物。和這些比起來，反而訓練什麼的都已經習慣下來了。我說了我很懶，不想放棄這樣的條件，於是就不得不為自己打算起來。如果她真的是這麼進來的，那她就很難帶我一起透過最後的考試，那時候的我將面臨包括可能退學在內的更壞的結局！”

    “為自己打算？你的意思是...”

    “很簡單，換個騎士。”

    我長大了嘴，說不出話來，布魯斯的這種想法在騎士世界裏並非沒有過，就是我們學院也有翻身決鬥之類的，但是總的來說，這就是一種離經叛道的背棄！所以我聽到他的話之後，依然會感到無比的震驚。

    “你們那...換騎士很方便嗎？”我問道。

    “如果是正常的搭檔關係中有一方想要換，那可不怎麼簡單，他必須證明自己的實力不是目前這個騎士所能掌控的...可是隻要稍微認真上過一點課的騎士都能夠很輕鬆地制服自己的坐騎，並且讓他再也不敢萌生這種想法。然而我當時認為，我的那位矮小騎士，就算再怎麼認真學習，我也能夠輕鬆地把她甩下去...”

    “呃...恕我直言，你還真不是好人。”我一邊這麼說，一邊卻又給他添了一些酒。

    “我當然不是什麼好人，要是好人的話就不會在這裏和你們囉嗦了。不過當時的我爲了這麼幹，也是下了很大決心的，我自己想方設法地說服自己...也許她透過這件事就不用再做騎士了，這對她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我一直認為，以她的實力要去和別人競技，就是找死！然而讓我感到震驚的是，我遞交給學院的申請居然很快就被同意了...按理說，我怎麼都得和她打一架的啊！我連忙去詢問，看是不是學院搞錯了，可是他們給我的回答是，這是梅米爾同意的。”

    “啊...”我突然對隔壁屋裏已經再度被我們綁起來的那個‘小’女生產生了一些同情。

    “我偷偷地去看她，想要給她道個歉，因為我的申請被同意，意味著我們倆都需要新的搭檔，我要重新找個騎士還不算太難，學院裏還有很多沒有配對的新生，可是她就不一樣了...是，壞人是不應該這樣做的，但我受不了自己心裏的自我譴責。我回到我們的宿舍去，沒有找到她，後來卻是在學院的體育館裏找到她的...”

    雅美突然一把拿過了我手裏的酒杯...那裏麵還有不少酒...這次是她一飲而盡，但顯然她並沒有口渴。

    “我看到她正在練習刺槍，那是騎士的一個必須要透過的課程，就是在高速前進中刺中一個小小的沙袋，通常都是在有坐騎的協助下完成的。當然那時候的她只能是自己跑過去...不過由於沙袋吊的有些高，她的個子本來又很矮，所以她不得不每次跑到沙袋前，用力地跳起來去刺那個沙袋。這很費力，尤其對她來說...至少在我看到的時候，她跑了有十來次都沒能刺中那個沙袋，最後一次還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然後，她哭了...”

    “唉...”我實在忍不住嘆了口氣。

    “我以為她要哭很久，所以轉身就想要離開，可是不過短短的幾秒鐘，她再次站了起來，又一次回到剛開始的位置，重新開始了衝刺。一次...又一次...我實在忍不住了，走了進去，在她準備再度衝刺的時候，抱著她的雙腿，把她扛到了肩上...”

    “她問道：你不是已經走了嗎？”

    “我對她回答道：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幸好我還記得，現在的布魯斯還是我的敵人，否則我真的很想要和他做一個擁抱...一個對他表示認同的擁抱！事實上，這個世界裏的任何一對騎士搭檔，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甜蜜，有的悲情，有的瀟灑，有的委屈，但正如我以前所說的那樣，能夠堅持到畢業之後還能在一起的搭檔，都是經歷過一些刻骨銘心的...然而任何的刻骨銘心，都莫過於重逢。即使只是隔了半天的重逢。

    “所以，從那以後，我們就成了最堅固的搭檔，我和她共同應對了所有的學院考試，畢業後，又面對了無數艱辛的挑戰...我是永遠不可能拋下她的，同樣的，你們覺得她會拋下我嗎？”

    “我能理解你所說的這一切，可是如果是這樣，她為什麼又要找到南希呢？”

    “那是因為...”布魯斯的眼色急劇地黯淡了下去，他突然停住口，卻向我舉起了酒杯。我再度將他的酒杯倒滿。

    “那還是因為她的身高...”這一回他只是用嘴唇沾了一些酒，便開始訴說了，語氣充滿了委屈和失落，“經過一段時間的競技生涯，我們都覺得有些累了，想要做點別的什麼，但無論是做生意還是當教練老師，她的身高都不免會讓第一次看到她的人感到驚訝，我一再告訴她，這是很正常的，別人只是震驚，但並沒有歧視她，可是她自己卻始終都不能相信。慢慢地，她的想法越來越古怪了，並且越來越少和我搭檔了...”

    “你們不是不打架了嗎？還搭檔幹什麼？”雅美突然打斷他道。

    布魯斯看了看雅美，又看了看我，突然發出一陣很奇怪的笑：“你不打架的時候就沒用過你的搭檔嗎？”

    雅美頓時紅了臉，然後莫名其妙地在桌子底下踹了我一腳...我真是冤死了，這關我什麼事？再說了，全世界的騎士不都這麼幹嗎？你拿我當單車使，我都還沒抱怨呢！